第八章 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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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舅把先生的药袋子搭在骡背上，把被子铺好，将先生扶上骡子，拉起骡子赶紧就往回走，心里那个急啊！出来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娃现在怎么样了。
回到家，已经到半后晌了，舅婆在坡上等着，看见三舅他们回来，赶紧跑过来，笑着对先生说：“看把他叔麻烦的，这么远的路，怕把你顿坏了吧！”
先生一手拉着绳子，一只手摆了几下，说：“不要紧，没事。”
舅婆一脸急相看着三舅小声说：“你咋这磨蹭的，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三舅瞪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舅婆很识相，不说话了，跟着三舅他们赶紧回去。
舅爷蹲在门口，捂着头。看见先生来了，赶紧跑过来，打招呼，帮着把药袋子取下来提着，把先生请进屋，回头喊舅婆赶紧烧汤做饭。
石头还是早晨那个样子，睡得死死的，从昨晚到现在，娃一口东西都没吃，肚子成了蔫皮。舅母抱着石头，眼睛都哭肿了。
先生走到炕边，说：“娃是啥情况？”
舅母赶紧把眼泪擦了，说：“也不知道么！从早晨到现在，一直就叫不醒来。叔，你快看一下，看娃到底咋了！”
先生摆摆手，让舅母下来。然后让三舅把石头挪到炕边，先生坐在炕沿上，拉过枕头，把石头的胳膊放在上面，一手搭在石头的胳膊上诊脉，另一只手捏着胡须，轻轻拈着，侧着头，望着柱子。几个人都紧张得不敢说话，眼巴巴地看着先生。
过了一会儿，先生诊好了，把胳膊放回去，翻了一下石头的眼皮看了看，还想看石头的舌头，捏了捏嘴，没捏开，溜下炕，走到桌边。
舅爷赶紧过去，小心地问：“先生，你看娃是啥情况？”
先生沉吟了片刻，说：“从现在的情况来开，问题好像也不大。脉稍微有点儿若，眼睛好着呢，脏腑问题也不大。娃拉屎了没？”
舅母赶紧说：“没有！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没醒来，连吃都没吃一口。”
先生想了一下，说：“据我看，这不是多大的事儿，我先开几服药，你煎了让娃服下去，如果娃醒来了，想吃，下来就好办了。”说罢让取来他的药袋子，从里面掏出笔墨，写了一帖药，给三舅，说：“你这里有药铺没？照这抓三副。”
三舅连忙说：“这里没药铺，还得到叔你那里去。”
先生点点头，将药单塞进袋子，在桌边坐下。舅爷赶紧提来水壶，把家里珍藏了很久的茶叶取出来给先生沏上了，回头吩咐舅母：“过去看你娘把饭做好了没有，让快点儿，先生这里已经忙完了。”
舅母过去了，三舅跑出去，赶紧抱了一抱草给骡子吃，从早上到现在，他没吃，骡子也没吃，待会儿还得出力呢！
舅爷陪着先生说话，一会儿，饭做好了，不知道今天会请先生，也没到街上买菜，舅婆从菜地里拔了些老蒜苗，打了几个鸡蛋，给先生做了面条。饭盛上来了，舅爷取来白酒，让先生喝，先生摆摆手，说自己从不沾酒。三舅端着碗，蹲在门口，稀里哗啦几口就吃完了，又跑去盛饭。
先生吃过了，舅爷给先生的袋子装了少半袋子粮食，一家人送到门口，不断说着感谢的话，将药袋子搭在骡子背上，把被子铺好，舅爷跑回家，取来一个小凳子放在骡子身边，让先生踩着上去了，三舅拉着骡子赶紧就走。
到前半夜的时候，三舅回来了。他一回来就把先生给捏的三服药给了舅婆，让赶紧给娃熬药。娃就这么个小小的身体，这一整天都没吃饭了。
舅母在炕上抱着石头，就像哄婴儿一样，轻轻地摇着。看见三舅回来，她凶狠地瞪着三舅，说：“你到底在外边做了什么作孽的事儿！把你自个儿害了，还把娃害成啥样了！”
三舅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说：“我做什么了......我能做什么事儿啊，真是的，老太不是都说了么，这就不是那个东西弄的，娃是生病了。”
“生病了！你见谁生病是这个样子？又不吐又不烧的！”
三舅嗫嚅道：“不是生病，先生怎么会开药呢！你让娃先把药吃了，说不定就好了。”舅母呼哧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泪又流下来了。
舅婆把药煎好了，小心翼翼地端过来，边走边吹，舅母接过去，拿勺子舀着吹着。舅婆也上了炕，帮着把石头扶起来。石头的嘴闭着，留了一道细细的缝，舅母舀了一勺药，顺着缝慢慢地灌进去。舅婆把石头的上身抬起来些，说：“一回少灌些，慢慢来，小心把娃呛着了。”说着，不断给石头婆娑着胸口。还好，石头的嘴动了几下，药咽下去了。
这下几个人简直高兴坏了，舅婆眉开眼笑地，说：“这先生就是神，娃闻着药味，就好多了，给娃慢慢再喂几口。”
喂了药，舅婆又赶紧跑去冲了个鸡蛋端来，帮着也给石头喂下去了。石头似乎是在做一个噩梦，心里很明白，就是醒不来。看着石头吃了点儿东西，一家人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那晚上，三舅跟舅母都没睡觉，陪着看石头。舅母抱着石头，一言不发，三舅坐在炕沿，觉得肚子里里似乎有一股闷气，憋得心里难受。他弓着腰，盯着地面发愣，也一言不发，两人就这样坐了一夜。
二爷叹了一口气，停下来，眼睛呆呆地望着地面。我不知道老人家在想什么，也不敢贸然打扰他。片刻，二爷说：“人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大人给娃的用心，确实这世间什么都比不上，为了娃，大人受再多的苦也不觉得。我三舅跟舅母在后来的日子里虽然再没提过石头，但是人看得出，他们都很难受。舅婆说有时候舅母看到村里人的娃从外边过去，就站在门口呆呆地看，那眼神，让人看着难受。三舅也一样，他是个粗人，虽然平时不说，但是也有他的心思。舅婆说，石头刚走的那一年，收麦天，三舅跟舅爷在场里打麦子，三舅忽然喊了一声‘石头，给大舀碗......’忽然就不说话了，站在那里发愣。他是想让石头给他舀碗水，以前他叫惯了。唉！”二爷叹了一口气，眼角湿润了。
我也有些难过，虽然我还没成家，没有孩子，没经历过二爷说的那些跟娃相处的事情，人的感情都是想通的，我能感受到他们当时有多难过。少年丧亲，中年丧偶，老年丧子，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痛苦！
二爷掏出手绢，擦了一下眼睛，忽然咧嘴笑了，说：“大牛，你没拿本儿，二爷给你说的这些，你真的能记住？”
我赶紧笑着说：“能啊，二爷。我记性好着呢！您刚才说的那些事，我全都记下来了。我还想听您讲更多的故事呢！”
二爷说：“你看，二爷这人是不是跟个小娃一样，爱流眼泪啊！”
我说：“二爷，别说您了，就是我，听到你讲这些，也难过得想流泪。您跟三舅他们感情那么深，怎么会不难过呢！说起这个，我还觉得对不起您，让您又要回想当年那些伤心事。”
二爷说：“不怪你，不怪你，瓜娃，这怎么能怪你呢！是二爷自己愿意讲的，有些事情憋在心里时间长了啊，人就觉得胸口堵得慌，想要找个人说出来。你愿意听，二爷都要感谢你了。”
我嘿嘿地笑了。
二爷说：“那咱们......继续说？”
我使劲儿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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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舅把先生的药袋子搭在骡背上，把被子铺好，将先生扶上骡子，拉起骡子赶紧就往回走，心里那个急啊！出来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娃现在怎么样了。
回到家，已经到半后晌了，舅婆在坡上等着，看见三舅他们回来，赶紧跑过来，笑着对先生说：“看把他叔麻烦的，这么远的路，怕把你顿坏了吧！”
先生一手拉着绳子，一只手摆了几下，说：“不要紧，没事。”
舅婆一脸急相看着三舅小声说：“你咋这磨蹭的，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三舅瞪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舅婆很识相，不说话了，跟着三舅他们赶紧回去。
舅爷蹲在门口，捂着头。看见先生来了，赶紧跑过来，打招呼，帮着把药袋子取下来提着，把先生请进屋，回头喊舅婆赶紧烧汤做饭。
石头还是早晨那个样子，睡得死死的，从昨晚到现在，娃一口东西都没吃，肚子成了蔫皮。舅母抱着石头，眼睛都哭肿了。
先生走到炕边，说：“娃是啥情况？”
舅母赶紧把眼泪擦了，说：“也不知道么！从早晨到现在，一直就叫不醒来。叔，你快看一下，看娃到底咋了！”
先生摆摆手，让舅母下来。然后让三舅把石头挪到炕边，先生坐在炕沿上，拉过枕头，把石头的胳膊放在上面，一手搭在石头的胳膊上诊脉，另一只手捏着胡须，轻轻拈着，侧着头，望着柱子。几个人都紧张得不敢说话，眼巴巴地看着先生。
过了一会儿，先生诊好了，把胳膊放回去，翻了一下石头的眼皮看了看，还想看石头的舌头，捏了捏嘴，没捏开，溜下炕，走到桌边。
舅爷赶紧过去，小心地问：“先生，你看娃是啥情况？”
先生沉吟了片刻，说：“从现在的情况来开，问题好像也不大。脉稍微有点儿若，眼睛好着呢，脏腑问题也不大。娃拉屎了没？”
舅母赶紧说：“没有！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没醒来，连吃都没吃一口。”
先生想了一下，说：“据我看，这不是多大的事儿，我先开几服药，你煎了让娃服下去，如果娃醒来了，想吃，下来就好办了。”说罢让取来他的药袋子，从里面掏出笔墨，写了一帖药，给三舅，说：“你这里有药铺没？照这抓三副。”
三舅连忙说：“这里没药铺，还得到叔你那里去。”
先生点点头，将药单塞进袋子，在桌边坐下。舅爷赶紧提来水壶，把家里珍藏了很久的茶叶取出来给先生沏上了，回头吩咐舅母：“过去看你娘把饭做好了没有，让快点儿，先生这里已经忙完了。”
舅母过去了，三舅跑出去，赶紧抱了一抱草给骡子吃，从早上到现在，他没吃，骡子也没吃，待会儿还得出力呢！
舅爷陪着先生说话，一会儿，饭做好了，不知道今天会请先生，也没到街上买菜，舅婆从菜地里拔了些老蒜苗，打了几个鸡蛋，给先生做了面条。饭盛上来了，舅爷取来白酒，让先生喝，先生摆摆手，说自己从不沾酒。三舅端着碗，蹲在门口，稀里哗啦几口就吃完了，又跑去盛饭。
先生吃过了，舅爷给先生的袋子装了少半袋子粮食，一家人送到门口，不断说着感谢的话，将药袋子搭在骡子背上，把被子铺好，舅爷跑回家，取来一个小凳子放在骡子身边，让先生踩着上去了，三舅拉着骡子赶紧就走。
到前半夜的时候，三舅回来了。他一回来就把先生给捏的三服药给了舅婆，让赶紧给娃熬药。娃就这么个小小的身体，这一整天都没吃饭了。
舅母在炕上抱着石头，就像哄婴儿一样，轻轻地摇着。看见三舅回来，她凶狠地瞪着三舅，说：“你到底在外边做了什么作孽的事儿！把你自个儿害了，还把娃害成啥样了！”
三舅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说：“我做什么了......我能做什么事儿啊，真是的，老太不是都说了么，这就不是那个东西弄的，娃是生病了。”
“生病了！你见谁生病是这个样子？又不吐又不烧的！”
三舅嗫嚅道：“不是生病，先生怎么会开药呢！你让娃先把药吃了，说不定就好了。”舅母呼哧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泪又流下来了。
舅婆把药煎好了，小心翼翼地端过来，边走边吹，舅母接过去，拿勺子舀着吹着。舅婆也上了炕，帮着把石头扶起来。石头的嘴闭着，留了一道细细的缝，舅母舀了一勺药，顺着缝慢慢地灌进去。舅婆把石头的上身抬起来些，说：“一回少灌些，慢慢来，小心把娃呛着了。”说着，不断给石头婆娑着胸口。还好，石头的嘴动了几下，药咽下去了。
这下几个人简直高兴坏了，舅婆眉开眼笑地，说：“这先生就是神，娃闻着药味，就好多了，给娃慢慢再喂几口。”
喂了药，舅婆又赶紧跑去冲了个鸡蛋端来，帮着也给石头喂下去了。石头似乎是在做一个噩梦，心里很明白，就是醒不来。看着石头吃了点儿东西，一家人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那晚上，三舅跟舅母都没睡觉，陪着看石头。舅母抱着石头，一言不发，三舅坐在炕沿，觉得肚子里里似乎有一股闷气，憋得心里难受。他弓着腰，盯着地面发愣，也一言不发，两人就这样坐了一夜。
二爷叹了一口气，停下来，眼睛呆呆地望着地面。我不知道老人家在想什么，也不敢贸然打扰他。片刻，二爷说：“人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大人给娃的用心，确实这世间什么都比不上，为了娃，大人受再多的苦也不觉得。我三舅跟舅母在后来的日子里虽然再没提过石头，但是人看得出，他们都很难受。舅婆说有时候舅母看到村里人的娃从外边过去，就站在门口呆呆地看，那眼神，让人看着难受。三舅也一样，他是个粗人，虽然平时不说，但是也有他的心思。舅婆说，石头刚走的那一年，收麦天，三舅跟舅爷在场里打麦子，三舅忽然喊了一声‘石头，给大舀碗......’忽然就不说话了，站在那里发愣。他是想让石头给他舀碗水，以前他叫惯了。唉！”二爷叹了一口气，眼角湿润了。
我也有些难过，虽然我还没成家，没有孩子，没经历过二爷说的那些跟娃相处的事情，人的感情都是想通的，我能感受到他们当时有多难过。少年丧亲，中年丧偶，老年丧子，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痛苦！
二爷掏出手绢，擦了一下眼睛，忽然咧嘴笑了，说：“大牛，你没拿本儿，二爷给你说的这些，你真的能记住？”
我赶紧笑着说：“能啊，二爷。我记性好着呢！您刚才说的那些事，我全都记下来了。我还想听您讲更多的故事呢！”
二爷说：“你看，二爷这人是不是跟个小娃一样，爱流眼泪啊！”
我说：“二爷，别说您了，就是我，听到你讲这些，也难过得想流泪。您跟三舅他们感情那么深，怎么会不难过呢！说起这个，我还觉得对不起您，让您又要回想当年那些伤心事。”
二爷说：“不怪你，不怪你，瓜娃，这怎么能怪你呢！是二爷自己愿意讲的，有些事情憋在心里时间长了啊，人就觉得胸口堵得慌，想要找个人说出来。你愿意听，二爷都要感谢你了。”
我嘿嘿地笑了。
二爷说：“那咱们......继续说？”
我使劲儿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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