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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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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九儿落定了心思,待初盈比之从前多了不少耐心,加上初盈本身有心,两人相处越发融洽。傅母越看越觉得高兴,认为这是一个培养“母女感情”好机会,便以宋氏身体不好为由,时常将初盈留身边。

    宋氏既然明白了婆婆心思,对她这番举动加寒心,唯一庆幸是,自己醒悟还不算晚,----不然就算白白气死了,也是个屈死鬼。

    私下费心思调理身体,对外露出风声却是要不行了。

    一狠心,连丈夫和儿女们都暂且瞒住。

    这天傅母又过来看望宋氏,顺带送初盈回来。

    只见大儿媳脸色白里泛着黄,甚至连眼圈儿都发青了,整个人干瘦干瘦,完全没有半点水润鲜活气儿,仿佛命不久矣。

    再回头看看自家侄女,就好像那一把子水葱似,鲜水灵、年轻俏丽,越看越是爱不释手,----儿媳妇就得娶这样,不然整天病怏怏成什么样子?将来若是九儿嫁进了傅家,再添几个亲上加亲大胖孙子,实是再好不过了。

    宋氏见婆婆眼神一阵暗、一阵明,虽然不知道她想什么,但哪有看望病人如此不诚心?来看人心里却想着别事,何其敷衍了事。

    继而视线落何九儿身上,一身杏黄色碎花半袖上衣,隐隐半痕葱绿抹胸,下着月白色长摆儒裙。头发挽做斜斜堕马髻,衬得一张小脸宛若莲瓣,柳眉秀目、樱唇半点,既清雅又不失妩媚。

    ----看出来,何九儿打扮上头用过心。

    宋氏心底冷笑,----她们都是等着自己死吗?以便早点腾出位子?想一想,真是叫自己心都凉透了。

    “太太,该喝药了。”宋妈妈一脸苦瓜色,捧了药碗过来。

    宋氏皱着眉头喝了,勉力笑道:“让娘担心了。”咳了咳,吩咐宋妈妈道:“请老太太和表姑娘去暖阁里坐,我这儿一股子药味儿。”

    傅母见儿媳都病得这般憔悴了,还如此体贴自己,不免生出几分怜爱之心,摆了摆手,“不碍事,就是想过来陪你说说话儿。”

    “说话我也没精神。”宋氏有些歉意,转脸看向何九儿,“正巧表妹来了,不知道近闲不闲……”说长一点,都要喘两口气歇一歇,“有件事想麻烦表妹。”

    何九儿是不愿意这屋子呆,----一股子药味儿不说,还弥漫着晦气,加之心里那个念头作祟,见了宋氏不免有些心虚。

    听见她说有事麻烦自己,倒像是临终托孤一般,心下犹如揣了一个小鹿似,活蹦乱跳个不停,不自然道:“不知大表嫂有什么事?”

    “织锦,去把那双鞋子拿出来。”宋氏倚软枕上,上面绣着淡淡紫菀花,衬得她脸色越发青白,“你大侄子脚长得,早先我给他做了一双鞋子,谁知道……”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喘,“还没做完我就病了。”

    傅母插话道:“你都病着这样了,少操心些吧。”

    “当娘,哪有不操心儿女呢?”宋氏揉了揉胸口,接着道:“那双鞋子剩下针线不多,要是表妹得空……,帮我收一收就好了。”又看向婆婆,“娘你是知道,兆臣那孩子挑剔很,我怕丫头们做不好……,糟蹋了东西。”

    傅母正愁找不到机会,好让侄女笼络长孙心,闻言忙道:“这算什么难事?莫说是你病着不得空,就算平日,九儿是个做姨,给大侄儿做算鞋子也应该。”扭头看向自家侄女,“且帮你嫂子一回吧。”

    何九儿有一点小犹豫,----往将来想了想,等到自己嫁进了傅家,前头子女还得管自己叫母亲,帮做双鞋子也不算什么。

    因此扭扭捏捏了片刻,还是应了,“我针线不好,只怕添丑了。”

    “表妹这是臊我呢?”宋氏笑了笑,露出松了一口气神色,“若是你针线都不叫好,那我……”捂着嘴轻轻咳了咳,“只怕都不能见人了。”

    ----心底后那一点不确定,终于尘埃落地。

    辈分上头,何九儿是儿子表姨没错。

    可惜两人就相差一岁,男女有别,谁会不避嫌给这么大侄儿做鞋子?何九儿若是没有做继室心,没有拿自己当做继母来看,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

    等人走了,宋氏想起婆婆那着急答应模样,越想越难受,忍不住滚出泪来。

    ----何九儿不管怎样都罢了,到底是外人。

    可是婆婆呢?自问嫁进傅家这些年,没有一丝一毫不孝敬她,总该攒下几分婆媳情分,却没想到……

    宋妈妈旁边劝道:“太太何苦为了那些人伤心?不值得。”

    “我明白。”宋氏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眼泪,“都怨我从前人傻眼瞎,以为真心能用真心换,不料都是白费功夫。”

    十几年如一日孝敬公婆,却比不上何家人一根头发丝儿。

    此时此刻,初盈正对着一盘桂花糕出神,----对于大人来说,自己是可以不用避讳小不点儿,方才就旁边玩儿,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很显然,母亲是做后求证。

    祖母逮着机会隐隐窃喜,何九儿扭扭捏捏思量,母亲伤心和愤怒,整个事情已经明朗化了。

    只是不知道,母亲会怎么处理这件麻烦事?有祖母上头压着,何九儿就像是一个烫手山芋,不是那么好处理。

    ----或许,自己应该再推波助澜一把。

    初盈跑到宋氏床边,从怀里摸出一方粉红色手帕,其中一角绣了几朵漂亮兰花,看出来针线手艺还不错。

    “这是……”

    “娘你闻闻,香不香?”初盈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附耳道:“我悄悄拿,九姨还不知道呢。”直起身子,“荷包好看,手帕也好看,都送给母亲。”

    宋氏突然板了脸,斥道:“谁让你乱拿东西!”

    宋妈妈忙道:“太太,盈姐儿年纪小不懂事。”

    “年纪小也不行。”宋氏十分严厉,“若是这次纵容了她,不长记性,下回还指不定做点什么呢。”看向小女儿认真道:“不许随便拿别人东西,记住没有?”

    初盈是知道母亲脾气,假作委屈低了头,“知道了。”

    宋妈妈道:“罢了,别吓坏了盈姐儿。”

    “带阿盈出去玩儿罢。”宋氏这些日子凭着心念支撑,加上努力调养,身体已经好了不少,替小女儿掠了掠头发,“屋子里药气重很,小孩子闻多了不舒服。”

    初盈听得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再看向满面憔悴之色母亲,即便心里知道她是借病演戏,并没有真病到这步田地,但是依然难过不已。

    ----母亲心里实是太苦了。

    此时正值盛夏时节,院子外面一片生机勃勃、桃红柳绿,与屋子里沉闷晦气形成鲜明对比,好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是外面风景再好,初盈都一样无心欣赏。

    宋妈妈抱了初盈出去,交给简妈妈,折身回来看向手帕,悄声道:“太太……,这东西倒是能派上用场。”

    “不行!”宋氏断然否决,“我知道你意思。”顿了顿,“一方手帕不值什么,何九儿未必会放心上,但是如果因此出了事,她一定会疑心阿盈。”摇了摇头,“我决不会拿着女儿去冒险,也不能让她沾了污秽事!”

    “那……”宋妈妈迟疑了一下,无奈道:“那只好再另外想法子了。”

    ******

    转眼到了六月,初三这日是何三舅生辰。

    傅母想把何家面子给撑起来,早嘱咐了两个儿子,务必多请一些宾客,一定要把场面办得热热闹闹。

    傅家两兄弟都是十分为难,----何三舅不过是一个九品芝麻小官,京城官场里都说不出口,又是来乍到,哪有什么人会赶着来贺寿?只是母亲一门心思急切,少不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如今何三舅身边并无妻室,傅母又没有主母操持琐碎事,怕宴席办得不好,因此琢磨了几天,交待了二儿媳马氏全程代劳。

    至于宋氏,因为病重自然不能亲自贺寿,连带初慧和初盈都没有去,为此傅母还叨咕了好几句,后来想着姑娘家去了也无用,这才作罢。

    这天一大早,傅家人就车马如龙出了门。

    走到半路时,正巧遇到一家酒馆楼上客人拌嘴,几盆子热汤热菜,一片惊呼声中落了下来!偏生不巧,正正砸了何九儿坐轿子顶上。

    滴滴答答沾了半身汤汁不说,是吓得惊魂不定。

    傅母前面得知了消息,恼火不已,赶紧让人去扶何九儿过来,到自己马车上压压惊,心底暗呼晦气不已。

    不料何九儿刚刚戴好帷帽下了车,那起打架又从酒馆冲出,其中一个人还被打破了头,鲜血淋漓,顿时吓得周围人群一连串惊呼,四下胡乱躲避。

    何九儿和两个丫头都吓坏了,赶紧往边上闪躲。

    谁知迎面却差点一个龅牙瘦子撞上,那人一副胡子拉碴落魄样,眼睛骨碌碌乱转,一看就是街头无所事事赖汉。

    何九儿不知道那人打什么主意,心下害怕紧,赶紧躲到两个丫头后面。

    旁边一个傅家婆子鼓起胆子,上前斥道:“走开!走开!”

    那赖汉嘻嘻一笑,居然一把夺了烟霞手里包袱,然后趁着场面混乱,低头猫腰逃窜而去。

    不远处傅家管家瞧见了,大声斥道。“何人放肆?!”赶紧带了家丁过来,结果还是让那赖汉跑掉了。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打架人早已不知踪影,好些小摊贩摊子都掀翻了,四周被搞得一片狼藉。

    何九儿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待到上了傅母马车,方才稍稍回神,想起刚才那赖汉色迷迷眼光,不由心里一阵反胃。

    傅母气得直骂:“这都是一起什么混账?光天化日就敢打架生事,还有没有王法了?”轻轻拍着侄女后背,连连安抚,“别怕别怕,等下回去换身衣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