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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驴头山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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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飞剑

    自古以来,天下有释道儒三教,太上老君立了道教,释迦牟尼祖师立下佛教,还有孔圣建立儒教,这儒教里出圣人,佛教里出菩萨,道教里出仙家,可纵观三教,儒教中无非是些平常的凡人,佛教过于清苦,只有五行道术可学长生不死,变化无端。

    单表道门中的一个人物,此人生在梁武帝在位之时,姓李名隐,家在长安城中,生来便好道术,却不得其门而入,一直没学到什么真本事,但他广闻博记,满身武艺,加上容貌不凡,性格仁厚,时常急人所难仗义疏财,上至王公巨卿,下至贩夫走卒,无不诚心结交,凭着祖业殷实,并不愿为商做官劳碌度日,只在家中赋闲。

    却说李隐年轻时,带着一群仆从到山中骑射,当日李隐骑在马上追逐猎物,他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法,张开金雀雕弓,接连射翻了几只狐鹿,命仆人抬在马后满载而归。

    半路走到城外一处酒家,恰遇朔风卷来漫天铅云,纷纷扬扬降下一场大雪,李隐吩咐众人停下歇脚,趁着这场雪吃两杯酒暖暖身子,当即让店家把鹿肉用瓦罐煮熟,泥炉烫酒。

    李隐是豪杰襟怀,在店中坐定了,一边饮酒一边观赏风雪,心里正自感叹,忽听店外一阵喧哗,举目一看,却是一群村民绑着一个壮士,声称抓到了山贼,要送到城中领赏,李隐见那壮士虽然被捆得五花大绑,却是长身玉立,龙眉凤目,年纪不到三十,倒像一条好汉,便让人拦住那些村民询问究竟。

    村民们都识得李隐,纷纷上前禀告李大官人,说是最近有一伙贼人在附近打家劫舍,抢夺财物,其时民风尚武,村民为了防备强人,专门在村外路口处挖了陷坑捕捉贼寇,合该这贼子倒霉,群贼在夜里进村偷马,结果别的贼人都趁乱逃了,只有他连人带马掉进了陷坑,被村民拿挠钩擒下,先是狠揍了一顿,然后绳捆索绑,准备送到城中交给官府发落。

    李隐深知时下法度森严,捕到贼寇不问缘由,一概斩首,这汉子被送到城里必死无疑,就问此人:“看阁下相貌堂堂,又有这般身量,为何要做草贼?”

    那汉子被李隐这么一问,也自羞愧不已,垂泪说自己姓聂名正,长于漠北,跟同伙到长安城中贩马,不想折光了本钱,一念之差上山做了草寇,如今被人擒住难逃一死,实在是追悔莫及。

    李隐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觉得这汉子虽然是山贼,却是被逼无奈,也没做过杀人害命的勾当,这般被送到城中枭首示众,未免死得太屈,于是取出一笔钱财送给那些村民,请他们放过此人,那些村民凭空得了一大笔钱,超出官府赏钱几倍,更愿意同李隐做个人情,当即将那汉子放了,自行回村去了。

    聂正纳头拜倒,对李隐口称恩公,说是救命之恩,恩同再造,虽是结草衔环,也难报此大恩于万一。

    此事对李隐而言无非举手之劳,并不放在意下,只劝告聂正,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当直道而行,一邪不染,不能因为一时贫困,便自坠其志,埋没到草莽之中。

    聂正深服其言,此后就当了李隐的一个家奴,鞍前马后地追随左右。

    李隐却不把聂正当奴仆看待,见此人精通骑射,有为将之才,就请来高手指点武艺兵法。

    如此过了几年,李隐举荐聂正到边疆做了一个军官,临别之时又送了马匹盘缠,嘱咐聂正好自为之,这军中职位虽然低微,但凭你一身本事,到边疆上必能一刀一枪积累战功,久后图个封妻荫子,才不枉一世为人。

    聂正心中感激无比,再次拜倒在地,给恩公磕了三个响头,二人就此洒泪而别。

    李隐胸中韬略和骑射之术,远远胜于聂正,但他对封王拜相之事不感兴趣,依旧闲散在家。转眼冬去春来,过了十载寒暑,李隐虽是家大业大,架不住他不做营生,结交朋友花起钱来真如流水一般,所谓坐吃山空,钱财再多也有见底的时候,后来终于过不下去了,全靠那些朋友帮衬着勉强度日,但朋友多也有朋友多的好处,何况其中不乏在朝中为官的,有人就给他谋了个官职。

    李隐也不好意思依靠亲朋好友过日子,只得带了老仆李忠,主仆二人轻装简行,离开长安城走马上任。

    半路遇上一支征战归来的大军,李隐和老仆不敢冲撞,站在道旁观看,只见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一位将军骑在高头骏马上,在卫队前呼后拥下走了过来,真个威风八面,那将军见了李隐,不禁“咦”了一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近前,纳头拜倒:“恩公,想煞小人也!”

    李隐心想自己可不认识带这么多军队的武将,仔细一看才瞧出是当年所救的聂正,也不禁又惊又喜。

    聂正说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恩公到城中叙谈,随即命人牵来马匹,给李隐主仆骑乘,恭恭敬敬地迎到城中将军府。

    聂正当晚在府中大排宴席,款待李隐,宾主说起别来情由,俱是唏嘘感慨,原来聂正自从到了军中,便随大军征战杀伐,这些年来出生入死,因战功逐渐做了将军,带领麾下甲兵十万,刚刚平定叛乱回来,因为一直忙于征战,始终没顾得上去探望李隐。

    聂正说到这里又下跪给李隐敬酒:“当年若非恩公搭救,聂正早已做了刀下之鬼,到死不过是一个山贼,哪里还有今时今日。”

    李隐忙把聂正扶起:“你如今已是带甲十万的将军,我一介布衣怎敢受你跪拜,我亲眼见到你扬威于万军之中,可真替你高兴。”

    聂正得知李隐也做了军官,如今是要去走马上任,心中更是欢喜,他说:“凭恩公之能,封王拜相也不为过,今后咱们同朝为官一殿称臣,彼此有个照应。”

    李隐急着要去赴任,聂正苦留不放,一连住了十几天,一看实在留不住了,才装了整整一大车金银,带人亲自护送李隐出城,送出三十里方回。

    聂正回到府中,径直走进后堂,把夫人窦氏唤来,说我前两年射死过一只斑斓猛虎,剥下了一张上好的虎皮,还有一匹西域番国的照夜狮子马,这几日太忙,竟忘了送给恩公,你赶紧准备好了,过两天我命人给恩公送去。

    聂正的妻子窦氏,是朝中巨卿之女,聂正平步青云当了将军,除了自身战功之外,至少还有一半得益于娶了窦氏为妻。

    窦氏听聂正说完,不动声色地说道:“夫君张口恩公闭口恩公,这些天金银珠玉送了无数,如今又要送虎皮和宝马,不知要送到几时方休?”

    聂正说:“夫人有所不知,我那恩公非同一般,当年我落草为寇,马失前蹄掉进陷坑被擒,眼看要被人抓到长安城中斩首示众,多亏恩公李隐仗义相救,不仅救了我这条命,还教我兵法韬略弓马战术,又举荐我到边疆为军,要没有这位恩公,哪有我聂正今天?古人言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这大恩大德,咱们倾家荡产肝脑涂地也不足为报,送给恩公一些金银马匹,又算得了什么?”

    窦氏说夫君只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为报,却不闻大恩不报之理?

    聂正闻言一愣:“大恩不报?这是哪般道理?”

    窦氏说正因为李隐对你的恩太大了,你送出金山银山也偿还不了,况且今后你和李隐同朝为官,他知道你早年做过山贼,万一声张出去,被外人知道了,你这辈子前程尽毁,再也别想有翻身的时日。

    聂正听到这惊出一身冷汗,觉得窦氏所言虽然不近人情,却不是没有道理,自己做过山贼的事一直深以为耻,如果让外人知道了,这将军之位必然不保。

    窦氏沉下脸来低声说:“无毒不丈夫,既然报答不了这场大恩,不如除之而后快,免得留下勾心债。”

    聂正当时没有说话,独自想了整整一晚,早上两眼血红,终于狠下心肠,决定除掉李隐,跟夫人窦氏一商量,觉得这事不能明着做,而且李隐身手不俗,于是精挑细选,派遣了一伙武艺高强的心腹刺客,骑上快马连夜追赶李隐。

    李隐主仆带着许多金银,走到天色将晚,没见到客栈,只好在山野中的一处破庙栖身。

    天刚黑下来,有个骑着一匹青驴的虬髯大汉,也来到这破庙中投宿。

    李隐见对方气宇非凡,知道不是等闲之辈,执礼甚恭,又请那大汉一同喝酒。

    那大汉也不客气,坐下来喝过酒,声称自己缺钱使用,问李隐那车上的金银能不能分给他一部分。

    李隐向来不把钱物放在心上,想都没想就说:“区区身外之物,何足挂齿,说壮士如有所需,尽管自行取走。”

    那大汉哈哈一笑说道:“阁下真乃慷慨君子,可某家要你这些黄白之物又有何用?”说完不再交谈,倒头就睡。

    深夜时分,忽闻破庙外的古树中宿鸟惊飞,一群黑衣人手执利刃,从四面八方拥上来围住了破庙。

    李隐大惊失色,他虽然会些剑术,毕竟寡不敌众,也没想到荒山野岭间有这么多强敌袭来,以为此番必死了。

    谁知这时那虬髯大汉突然翻身起来,口中吐出一道剑气,李隐只见眼前长蛇似的白光掠过,旋即飞回那大汉口中,而周围那些强人的脑袋就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几十具无头的尸体,连鲜血都没流下一滴。

    中换形

    李隐知道遇上了身怀异术的剑客,急忙同李忠在破庙中下拜行礼,感谢那虬髯大汉出手相救。

    虬髯大汉对李隐说:“阁下可知这些强人为何而来?”

    李隐心想我与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伙强人多半是窥觑我的钱财,也有可能跟我无关,是找这虬髯剑客寻仇的,当即把这念头说了。

    虬髯大汉说并非如此,阁下当年所救的聂正,已是带甲十万的将军,他在府中与其妻窦氏,安排心腹之人前来行刺,多亏某夜晚经过将军府,听到了这两口子商议毒计,要坏掉你的性命,某平生最恨忘恩负义的小人,故此赶来相救。

    李隐不敢轻信:“毕竟我同聂正的交情很深,他怎么会因为妇人一言,就起心谋害我的性命?”

    虬髯大汉说阁下不必疑虑,不如跟我同去当面问个清楚,当下不容分说,携了李隐的手,跨上青驴,向来路疾驰而去。

    李隐暗觉心慌:“倘若聂正真有心杀我,这一去岂不是自己送死?”他心中七上八下,但听耳畔呼呼生风,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将军府。

    那虬髯大汉拽住李隐,纵身越过高墙,疾如飞鸟,倏忽到了门外,就见后堂中灯烛通明,聂正和妻子两人还没安歇,仍在灯下合计着如何除掉李隐以绝后患之事。

    李隐在堂外听得真切,不禁咬牙切齿,一脚踢开房门,喝道:“好个聂正,还有何面目见我!”

    聂正和窦氏本就做贼心虚,突然见到李隐闯进来,还以为是厉鬼报怨,惊得抖作一团,跪在地上只顾求饶。

    那虬髯大汉随即进到屋内,说道:“这等恩将仇报的奸佞小人,某却容你不得!”话声未毕,一道剑光闪过,聂正早成了无头尸体,“咕咚”一声栽倒于地。

    窦氏见聂正死于非命,吓得体如筛糠,推说谋害李隐性命的事,皆是聂正一人所为,与她毫无关系,万望剑客留她一条活路。

    虬髯大汉哪容窦氏分说,一脚踏在地上,当场割了人头,恨恨地说道:“这妇人心肠之毒举世少见,某倒要瞧瞧你的心肝到底长成什么模样!”随即扯掉衣襟,挥刃剖开胸膛,揪出血淋淋热腾腾一串肝肺肚肠,于灯下用匕首割下一片,放进嘴中大嚼,他随割随吃,啧啧有声,须臾吃尽了窦氏心肝,冷哼一声说:“某道有何不同,也不过如此罢了。”

    李隐在旁看剑客神威凛凛,诛杀奸人如蹍虫蚁,真是痛快淋漓,心中好生敬佩,又见世情冷暖,更是无心为官,遂拜虬髯大汉为师,肯求对方传授飞剑之术。

    那虬髯剑客也觉李隐身具仙骨,言谈洒落,气度不俗,带他离开将军府之后,传授了飞剑异术,此术能够白昼杀人,诛妖灭怪,往来绝无踪迹,随即留下一言,说是等李隐大限之日,再来相度,随即辞别离去,又跨上青驴周游天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