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中文网 > 赤心巡天 > 第九十三章 坐菩提

第九十三章 坐菩提

推荐阅读:剑来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一念永恒

一秒记住【奋斗中文网 www.fdd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夜儿这一句,实在是有些太显熟稔,全殿的目光都随之落在姜望身上。

    就连正往回走的黄舍利,看着姜望都饶有深意——好你个姜望,瞒得我好苦。成天在我面前装老实、扮木讷、演不解风情,原来也是同道中人!

    卓清如更是眼神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

    群众的目光实在是复杂,很难想象今天过后会怎么传谣。姜望终于是转过头去:“夜姑娘,咱们好像也没有那么熟悉,统共也只见过三次。”

    夜儿眼神哀怨,幽幽道:“妾身与姜公子初见,乃是在观河台,公子如旭日横空,妾身在台下痴望。

    与公子再见,是楚地山海境开启前夕,咱们几个友人小聚,相谈甚欢。

    第三次相见,则是山海境关闭,姜公子大胜而归,我为你接风洗尘。宴后咱们独处,你还夸我容颜甚美,是你生平仅见。

    第四次相见,我是特地去了南夏寻你……”

    她历数几次见面,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嗔怪道:“你这薄幸郎君,怎说只见了三次?”

    一见倾心,再见相熟,三见留情,四见凤凰落梧桐!

    这手段实在是高妙。

    姜青羊岂止武斗第一?

    中山渭孙牙都咬碎了,勉强让自己不要露出嫉妒的表情。

    众人议论纷纷。

    姜望微一挑眉,有些不快。

    夜儿又传音过来:“咱们在临淄的合作还没结束呢!”

    念及此女在逐杀张临川一战中的帮助。姜望抚平了眉头,终是澹然道:“夜姑娘安心坐下罢。有黄河大总管在呢,斗兄不会把你怎么着的。”

    夜儿有意替昧月刺一下姜某人身边的莺莺燕燕、知己红颜,但也知过犹不及,姓姜的就快要生气了。

    故是温婉一笑,也不再理会斗昭的威慑,不在意姜望的冷澹,自寻了一席,优雅落座。

    ……

    “人是不是差不多齐了?”易唐从对龙宫珍果的药理研究中回过神来,出声问道。

    旁边的崔一更回答:“没有吧,牧国和景国的人……还没到场。”

    易唐便沉默。

    要说今日这龙宫宴上,云集诸方天骄,其中恩怨关系,端的是错综复杂。

    秦楚、庄雍这些自不必说,仁心馆和东王谷也是老对手了,四大书院自有竞争,佛宗圣地各别苗头,更有今日三分香气楼剥离楚国自立……

    总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团乱麻。若非黄河大总管福允钦提前出来镇场,架早打了不知多少回。见血殒命,也不算稀奇。

    仁心馆向来与人为善,悬壶郎遍传仁名,但也不是没有旧怨。

    现在大家都知道,仁心馆本阁医师易唐,天资横溢,有“小圣手”之称。那么,“圣手”是谁?

    乃是仁心馆医道真人,卢公享。

    悬壶济世三百年的卢公享,在景国伐卫战争里,被诛魔统帅殷孝恒生生逼杀!

    彼时仁心馆援卫,殷孝恒大破卫军,指卢公享而誓,其言曰——“竖子以为仁乎?今日你救一人,我杀十人。且看几人因你活,几人因你死!”

    最后卢公享自杀而死,才结束了这场残酷杀戮。

    仁心馆对景国,当然不可能没有怨。但要说想要进一步做些什么,却也是做不到的。

    坐在附近的龙伯机道:“欸,悬空寺的和尚我倒是看到了,须弥山的来了吗?”

    中山渭孙抬了抬下巴:“喏,在那个角落里呢,埋着头的那个……嘘,别一直盯着看,他该坐立难安了。”

    “他们怎么没有打起来?”龙伯机问。

    须弥山与南斗殿的现世入口相去不远,势力影响范围互有交集。再怎么各自隐世,也少不了摩擦。他当然乐于看戏。

    “不知道呢。”中山渭孙遗憾叹息:“本来都凑到一起了,我跟着盯了半天,结果悬空寺的那个又走了。太可惜,和尚打架多有意思!我就喜欢看这种怎么使劲都薅不着头发的。”

    龙伯机沉默了一下,转而又想起什么来,随口问道:“说起来,洗月庵现今在草原是不是发展得很好?有没有成为佛门第三座圣地的可能?”

    作为佛门两大圣地,悬空寺和须弥山当然是高不可企的。

    许多年以来,只有枯荣院曾经赶上,一度号为“佛门第三圣地”,可惜一夜之间被抹去。此后诸般寺庙,万千宝刹,皆不闻圣名。

    但洗月庵历史悠久,很早就存在。底蕴厚重,可谓圣地之下无二。熬过了枯荣院“荣而复枯”的时期,在当今这个天下大争的时代,开始奋起直追。

    北出竹林之后,洗月庵正式从隐世状态走出。揭开面纱,借牧国万教合流的东风,在草原上肆意生长。

    它能否在现今这个时代里,跃升为第三个佛门圣地?

    这不仅仅是龙伯机关心的问题。

    中山渭孙耸耸肩:“我对洗月庵没什么关注,舍利姑娘应该比较清楚吧,她刚好在草原上负责黄面佛的信仰传播。”

    他想了想,补充道:“但你长得不够英俊,她可能懒得理你。”

    “你是挺英俊的。”龙伯机慢慢地给自己倒酒:“黄姑娘都跑到别人队伍里去了。”

    “……你不懂。”中山渭孙保持了风度:“她是去探情报的,我俩分工明确,各主内外。你没看她见谁都打招呼么?”

    “摸手也是探情报么?”龙伯机问。

    “你不懂,摸手的门道可大了。进可以摸骨算命,退可以感受皮肤纹理血气,还能够拉近彼此关系,让对方疏于防备从而说出有用情报……”中山渭孙满嘴胡诌:“不信你把手伸过来我摸摸看。”

    龙伯机呲牙道:“我杀了你。”

    中山渭孙哈哈一笑。

    龙伯机正倒着酒,忽而提壶的手顿在那里。

    “怎么了?”中山渭孙问。

    “你相信缘分吗?”

    “得了吧。你就不是个有缘分的长相。”

    龙伯机倒是没有动怒,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注意中山渭孙的言语,看着殿口的方向,一时愣怔。

    “洗月庵的人,来了。”他喃声道。

    此时走进殿中来的,是怎样一个女子啊。

    穿一身灰扑扑的僧袍,踩着简简单单的布鞋,自不会有什么脂粉——又何须脂粉?

    在这张脸上,什么样的粉黛都庸俗。

    她的僧袍十分宽大,本该遮盖一切,但就像眸里的清愁藏不住。行走之间,也有隐约的山峦起伏。

    今日没有戴那张菩提枝面具。

    或是龙宫宴上,诸天骄都示以真容。或只是单纯的……不想遮掩。

    因而她的容颜,便如此清晰地呈现在这里。像一幅绝世的画作,铺开在龙宫的华光中。

    她的五官有太浓烈的艳色,可是神情却是如此孤寂。

    那一双用妩媚勾成的美眸,其间古井幽凉。

    她此刻的美丽是矛盾的。

    她是好矛盾的一个女人。

    履足于天骄群聚、堂皇璀璨的龙宫宴,却像小鹿误入迷途里,她是一名迷路的小尼姑。

    “此人是谁?”有人在问。

    “未曾见过,但想来……无非那几家。”

    “她一定很少出现,不然我不可能没有印象。”

    众天骄议论纷纷。

    而她就站在宫殿入口,立足于殿内殿外错失的光影中,双掌合十:“贫尼玉真,见过诸位善信。”

    这一刻,真如菩提临世。

    ……

    殿中太过安静,以至于她的声音总在耳边。

    姜望没有扭头去看,他想他更关心手里这片虎纹桔的味道。

    所有人都在讨论洗月庵。

    姜望没有参与。

    他想他更关心龙宫宴什么时候开始。

    玉真女尼的到来,代表着当代佛门最强的三个势力——悬空寺、须弥山、洗月庵,三家真传已是齐聚长河龙宫。

    天下霸国,万古名宗,四大书院,三大宝刹……

    这一次的龙宫宴,虽然有不少天骄缺席。但阵容之璀璨,仍然是世间难寻、古今罕见,不愧为天下第一宴!

    来自荆国的黄舍利,今日堪为龙宫迎宾。俨然自为此间主人翁,平等地迎接每一个美人。

    此时又潇洒地迎了上去,还煞有介事地行了佛礼:“南无燃灯佛!”

    而后笑嘻嘻道:“玉真师太,我也是修佛的哩!”

    玉真回礼道:“不知师太修的哪一尊?”

    “诶,别叫我师太,咱这一脉佛修,不同其它。荤素不忌,嫁娶自由,讲求一个随心所欲,快活无边。你就叫我舍利姐姐吧!”黄舍利摆摆手,热切地道:“咱修的是黄面佛……也就是我老爹。”

    黄龙卫大将军黄弗自立为佛,修庙供奉自己,以“黄面佛”之尊号,积蓄信仰。

    这种事情称得上荒谬,但放在黄弗身上,却有一种荒谬的可信。

    此人虽然性情恣意,常有荒诞之举,但论及实力,却是当之无愧的北域最强真人!

    无论是创造了当世真人独身深入边荒最远记录的中山燕文,还是牧国那位打碎了苍图镜壁、号称“神光之下,无如其力”的呼延敬玄,都无法撼动黄弗的北境第一!

    要知道,苍图镜壁可是牧国修士挑战极限的秘宝,呼延敬玄直接将其打碎,是突破了历代挑战者的洞真极限,并以自己的力量,来定义新的镜中障壁。而中山燕文深入边荒八千里,创造的是英雄史诗。

    黄弗能够稳居此二者之上,足见强大。隐隐有天下第一真人的声势。

    所以为什么黄家能在至高王庭最好的斗场里参股,为什么万教合流开始时,黄面佛能分第一杯羹。

    黄弗的强大世所瞩目!

    玉真倒也不摆什么佛宗正统、瞧不起黄面野佛的架子,只道:“黄弗大人的佛学修为,玉真是敬服的。”

    “有空一起打坐。”黄舍利笑容满面:“我家房子大,蒲团软,香也好,经也多!”

    玉真倒是并不怕被她占便宜,若是换个身份,换个场合,谁占谁便宜、谁会更不好意思,还真说不定。只是今天,没有心情。所以道:“下次一定。”

    “咱们可不止现在这一点渊源。你们洗月庵在草原上传播信仰的时候,是跟我一起呢,我跟你那个师姐处得很好,那叫一个互帮互助。那个玉……”黄舍利绞尽脑汁拉近关系,好像全然不记得她在草原是怎样与洗月庵竞争,压得对方频频求援,甚至于她现在还想不起来那个女尼的名字!

    好在现场还有其他人。

    她转头喊道:“姜仙子!玉什么来着?!还旁观过你和斗昭决斗的那个洗月庵尼姑,你有没有印象?”

    姜望咽下嘴里滋味不知的虎纹桔,慢慢地回看过去。他的视线如此灵巧,敏捷地不与某道视线交错。他的声音温柔而平和:“你或许是想说,玉华师太?”

    “对!玉华!”黄舍利欢喜地回头,对玉真道:“玉华是不是你的师姐?我们关系很好的!”

    “是的。我们的关系也很好。”玉真的视线迎回姜望那边,看着姜望,又好像不曾看着姜望,慢慢地说:“那是我最亲近的人,可惜现在不在我身边。”

    黄舍利叹了一口气,轻轻牵住她的手,语带心疼:“没事,姐姐陪你。姐姐在你身边。”

    她牵着玉真往她先前占据的坐席走。

    玉真也便任由她牵着走。

    人们的目光错织在她身上,她的目光飘飘荡荡。似孤鸟一羽,无枝可依。

    “你这里只有一个位置啊,舍利姑娘。”姜望开口说。仍然温和,端正,内敛。

    显得客观,冷静,疏离。

    “我们可以挤一挤。”黄舍利看着姜望,眼神认真,并没有嘻嘻哈哈的意思。

    “算啦。”

    玉真忽然松开黄舍利的手,莞尔一笑。

    这一笑,解霜化雪,春回大地。她的灰色僧衣都明媚起来,还是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却被这个笑容点上了红妆。

    青灯黄卷照僧影,这身影竟然风情万种!

    她摇曳生姿地扭头而去,在大殿居中的一个席位前坐下了。这一瞬又宝相庄严,凛然不可侵,像是坐下了一尊菩萨!

    你以为她是孤寂落寞的小尼姑,你以为她是那般不禁风的柔弱可欺。

    错矣!

    今日洗月庵来龙宫宴,是要在天下诸宗里排坐席。

    正如她,步莲花,坐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