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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可怜孤似钗头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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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

    窗子被随手关上。

    那哀婉的歌声于是停在房间里,不再飞远。

    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子回过身来,手腕上银铃轻晃,笑颜如花:“这几日城中禁乐,声音叫人听见了麻烦。”

    她瞧了一眼屏风后怀抱琵琶的歌女,嗔道:“谁许你这时候唱曲儿的?要死呀!”

    歌女止了弦,一声不吭。

    靠窗不远处,坐着一位气质柔弱的女子。两分哀色晕眸,一抹娇颜凋花,不言不语,已是我见犹怜。

    闻声道:“铃儿姑娘莫怪,是我心绪不定,才叫的唱曲儿。”

    香铃儿瞧向她,顿时满眼欢喜:“我怎么会怪你呢,秀章妹妹。你生得这般好模样,做什么都是对的。”

    相较于她的热情,柳秀章显然冷淡得多,只道:“这地方我原也不该来。”

    香铃儿身形一转,便在她边上坐了,歪头瞧着她的精致脸蛋:“你说的‘这地方’,是指临淄,还是三分香气楼?”

    “都不该来。”柳秀章说。

    “不对,不对,全都不对。”香铃儿摇头又摇头:“若说临淄,你凭什么不该来?这三百里临淄城,难道姓晏?若生仇,若有怨,也非是缘由。咱们生于此世,该叫人避我,而非我避人。”

    柳秀章不说话。

    香铃儿又道:“若说青楼嘛……男人逛得,女人逛不得?天底下卖屁股的却也不少,你可知在雪国,就有专门的男楼?”

    说到这里,她撇了撇嘴:“可惜大多是形销骨立,品质不佳。”

    “既未生仇,也未怀怨。只是旧景在目,何必自伤?”柳秀章道:“至于你说青楼……自古以来,青楼有逛的有不逛的,有买卖皮肉的,也有不沾染的。倒也无拘男女,只我是后者罢了。铃儿姑娘,你说得也许都很对,但我们不同。”

    香铃儿“噢”了一声:“懂了。”

    “你想说你和我们不同路。”她双手交叠,压在扶手上,下巴则搭在自己的小臂上,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瞧着柳秀章道:“但是现在只有我们能帮你,怎么办呢,小美人?”

    她娇俏可爱又灵动,尤其是那噙在嘴角的、十分合适的微笑,很难叫人生出恶感。

    而柳秀章是那种典型的瘦美人,身材纤柔合度,细腰似盈盈可握。

    但她坐在椅子上,又绝不显单薄。

    如她这般气质柔弱的女子,似乎就该是深闺独坐、对镜垂泪的。

    然而她现在坐在这临淄城的三分香气楼里,与名列天香的香铃儿四目相对,目光中不见一丝怯弱。

    “你们不是帮我。”她轻声说道:“是投资我。也不是只有你们能投资我,只是我刚好在跟你们谈。这只是一笔生意,非常纯粹,也非常简单。若非你们觉得有利可图,又怎么会请我来这里?”

    香铃儿慢慢地坐了回去,收起了那种戏谑的表情,微笑道:“可惜你们柳家好像不是什么好的投资对象,据我所知,投资扶风柳氏的人,绝大多数都已经血本无归。”

    “相同的是……”柳秀章道:“在齐国这个地方,你们三分香气楼也不是什么有分量的投资者。能够让你们选择的目标,并不多。”

    “你说服我了。”香铃儿伸出食指,在她滑如凝脂的下巴上轻轻一勾。

    大概是想表现出一种霸道的气势。

    但柳秀章只是蹙眉看着她。

    香铃儿好不尴尬地收回手指,干笑道:“轻浮了。”

    “我现在很缺时间,柳家很缺时间……我相信你们也是。”柳秀章淡声说道:“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站起身:“那么今天先聊到这里。”

    香铃儿用手指卷着一缕头发:“我们还什么都没有聊呢!”

    “你们想要在东域留下狡兔一窟,甚至是真正迁移总部过来……齐国至少是不能摇头。我们已经有明确的合作意向了,不是吗?”柳秀章反问道。

    香铃儿甜甜一笑:“可惜我家昧月妹妹不在……我想你们会很聊得来的。”

    柳秀章只道:“会有机会见到的。”

    然后便径自转身,往外行去。

    门开了又关,人来了又往。

    无论何人,何时,何事,往往是重复了又重复。

    一直到柳秀章的脚步声已经很远,那坐在屏风后的歌女,才出声解释道:“的确柳姑娘说想听这曲钗头凤,我才弹的。不是有意挑战临淄现在的禁令。”

    “无妨。”香铃儿摆摆手,腕上铃儿叮当,嘻嘻笑道:“她想试试我三分香气楼的实力罢了。若是连这点事情都摆不平,那就没有什么合作的必要了。”

    她施施然坐定了,将脑袋往后一仰,枕在椅背上:“可怜孤似钗头凤哟~”

    轻轻闭上眼睛,喃声道:“再来一曲。我要听……十八摸。”

    屏风后的人影顿了一下,终是没有怒摔琵琶的勇气。

    于是弦声动,屏影摇。

    外间哀,此间乐。

    ……

    ……

    姜无弃的丧礼一共办了三天。

    这三天对姜望来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无非是闭门修行。

    对现在的重玄胜来说……区别也不大。

    这胖子完全没有回霞山别府的意思,就住定了姜望的宅子。每日起早去博望侯府给老侯爷问个好,培养培养感情。陪着喝个早茶,就溜达回来,关起门与十四练拳练刀……什么都练。

    美其名曰:“以姜望为镜,可以治懒病。”

    重玄褚良有一次路过,被重玄胜拉着指点修行。在随手碾压重玄胜的过程中,闲问一句胖侄儿怎么不住侯府,重玄胜就是这么回答的。

    姜望很想说:“那你倒是跟我一起练练啊!”

    当然他嫌弃重玄胜归嫌弃,蹭重玄褚良的指点也蹭得很带劲。

    万般俗事如浮埃,必以修行第一。

    相对于战斗技巧,姜望现在的重心更在道术研究之上,主要是“龙虎”。

    八风自八方来。

    凡八风者,东方曰明庶风,东南曰清明风,南方曰景风,西南曰凉风,西方曰阊阖风,西北曰不周风,北方曰广莫风,东北曰融风。

    这八风之中,景风神通姜望已是直面过,模仿明庶风的吹息龙卷也早见过。杀力第一的不周风,更是他掌控极深的神通。

    以不周风为根本,佐以让重玄胜帮忙搜集的各类八风道术,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拟化八风的工作。

    “引八风为虎”的这一步,完全手到擒来。

    唯独卡在龙虎之“龙”,不懂得如何利用通天海。这个关键的问题,在修远亲自指点之后,也已经迎刃而解。

    在神临境之后,四海贯通,蕴神殿直接统御四楼五府,也镇压人身四海。

    姜望现在未至神临,未能完成对人身四海的统御。但在修远的指点下,也可以凭借强横的神魂之力,提前构筑对通天海的影响力。

    终于在这一天,初步完成了这门传自旧旸的道术。

    交情深厚如此,姜望不能不第一时间去跟挚友分享好消息,顺便看看能不能找机会试试招。

    跑到重玄胜院中的时候,这胖子正在喝粥。

    一双胖手,一只白色小玉碗,喝得唏哩呼噜。

    这边喝完一碗,那边十四就递上一碗。粥面明润,的确是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不得不说,重玄胜住进姜府来,很受姜府下人欢迎。

    往时谢管家倒也很想向别家三品大员的生活档次看齐,奈何自家姜大人实在有些抠搜,用于家用的钱财,实在难以达成目标。

    重玄胜做好常住准备之后,姜府上下的生活水准,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升。

    谢管家毕竟不知姜爵爷的苦,姜爵爷还真不是抠搜,只是寅吃卯粮惯了,本也拿不出什么钱来。

    他其实也很为姜府的生活条件操心,早就琢磨着什么时候请晏贤兄来小住一阵。在自己家里招待一下好友,以示诚恳。晏贤兄若是对居住环境有什么不满意,想要调整一下,他也会忍痛同意,给挚友足够自由。

    可惜这份苦心,谢平不知……

    “吃什么呢?”姜望明知故问。

    重玄胜头也不抬:“自己去盛。”

    姜望一声不屑的冷哼已经要出口,但动了动鼻子之后,又压了下去。

    先喝了粥,再聊道术也不迟。

    他潇洒走到那只据说是高价从鼎楼买来的虎纹砂锅前,一边盛粥,一边随口道:“说起煮粥,其实我也略有心得。曾经跟太子殿下探讨……”

    “对了。”重玄胜忽然打断道:“有个消息说与你知。我那位堂兄,已经占据了十月的海勋榜副榜榜首。”

    说起来这钓海楼也是可怜。

    黄河之会前,计昭南特地去了一躺迷界练枪。顺手创造了海勋榜正榜第一的新记录,明摆着是为了压钓海楼一头,也确实压住了……

    那记录等到次月才被陈治涛打破。

    这次重玄遵出海,又是轻松霸占了副榜榜首。

    镇海盟用以凝聚近海群岛人心的海勋榜,竟成了齐国天骄扬名的道具。非得要齐国天骄离开了,不玩了,钓海楼的年轻天才才能够榜上争名。

    抗击海族的人心是凝聚了,可这人心以谁为首,却很值得玩味。

    这对新成立的镇海盟来说,无疑是一种打击。

    厨艺终是小道,重玄胜既然聊起海外的事情,姜爵爷也就坐了下来,随口道:“以重玄遵的实力,拿不到榜首才奇怪……怎么,他要回临淄了?”

    重玄胜轻轻摇头:“他放弃星月原战场,特意出一次海,怎么可能只为如此?拿到副榜榜首,也不过与你当时的战绩持平。虽然他的海勋比你高很多,但你创造这个成绩的时候,不过是内府层次。”

    “那他还能干什么?横压钓海楼外楼修士?也没什么意义啊,观河台上他已经证明自己在天下最强外楼之列了……海族?”姜望停下手里的玉勺:“他不会是想挑战海族王爵吧?”

    “谁知道呢?”重玄胜道:“我只知道,以他的骄傲,特意出一次海,声势若不能盖过你当时,他肯定不愿意回来。”

    姜望淡声道:“他的天才摆在那里,怎么骄傲都不为过。”

    重玄胜笑了笑:“以前你是内府,他是外楼,各不相干。如今你也立起星楼来,现在都在争你俩到底谁才是齐国第一天骄……吵得那是沸沸扬扬!你不贬低他罢了,竟还夸他?”

    “我没有夸他。”姜望平静地道:“我只是陈述事实。”

    重玄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就烦你这个老夫子的样子,在我面前骂他几句,安慰安慰我不行么?”

    姜望慢条斯理地道:“安慰本质上是一种骗人的东西。你太聪明了,很难被骗到、”

    “哪本书上的?”重玄胜问。

    姜望顿时一僵。

    他下意识引用的这句话,来自于姜无弃送他的书。

    齐武帝勾搭明国太后的时候就说过这句台词!

    “呃,最近看的书多,忘了。”他低头喝粥。

    重玄胜倒也没在意,一边享受十四的添粥服务,一边随口问道:“对了,十一殿下送了你什么?一直也没见你说。”

    姜望呼噜呼噜喝了半碗粥,才闷声道:“一幅字。”

    重玄胜瞥了他一眼:“就一幅字你紧张什么。”

    “我紧张什么了?”姜望抬起头来,一脸的莫名其妙:“没有啊?”

    重玄胜狐疑地看了看他,但想一想姜无弃那样的人物,或许也有什么不便公开的秘密,追问的确不太妥当。便转道:“呵,倒是不知你们交情有这么好。”

    正闲话间,管家走到了院门口:“老爷,巡检府郑商鸣郑公子来访,同行的还有巡检副使林有邪林大人。”

    姜望推了粥碗起身:“说了为什么事吗?”

    管家摇头:“没有。”

    姜望一边往外迎一边吩咐道:“以后郑公子过来,不需通传,直接请进来便是。”

    想了想,又补充道:“林副使的话,还是要需要通传的,最好问清楚来意再通传。”

    走出院门口,正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郑商鸣和林有邪。

    尤其是林有邪,那眼神幽幽的,很深邃,很遥远……

    “哈哈。”郑商鸣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干笑道:“姜兄这宅子真不错!”

    “郑兄过奖了……”姜望也很客套:“林大人,来,这边请!快,叫人上茶,拿我的好茶来,这都是贵客。”

    谢管家很熟练地又往重玄胜院里走……姜老爷哪有好茶?

    “不必了。”林有邪面无表情地截断话头,公事公办地道:“我们这次登门拜访,是有件案子,要请姜捕头帮忙一起办。”

    姜望顿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什么案子?”

    “冯顾死了。”

    林有邪很平静地说出了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