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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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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情说:“高兴你妈。”

    她很讨厌自作多情的男人, 就算这男人是天帝也一样。爱情这种东西,是温软日子里催生的产物,她和他的仇在始麒麟被吃了之后,似乎有所淡化,但很快又催发出另一种新的欲望,就是她想弄死他。这种欲望时刻在她脑子里翻滚,甚至每次见到他,她都会控制不住露出獠牙。可惜不能吃他, 截珠魔性彻底发挥前,她还尝过他的一块肉。但在完全入魔后,这些神族的肉与剧毒无异,靠近便让她倒尽胃口。

    他搂着她的腰, 她愤怒至极, 使劲推开他, 把自己拉成一根弓弦, 绷着脖子冲他嘶吼:“你再敢动手动脚, 本座要你的命!”

    她半点没给他留情面,这天宇看似宽广, 其实穹窿尽头还是有结界的。她那一嗓门,巨大的空间隐隐有震颤,八方一呼应, 整个碧云仙宫都响彻了她的警告。

    人人都知道天帝陛下对玄师不老实, 南天门上巡视的金甲神听见了, 蹲在鹿苑前喂鹿的仙童也听见了。

    勾陈君啧地一声, “一个人啊,不能压抑得太久,太久了对身体不好。”

    小象星官说对,“刚才卑职看见大禁拿着一只金盅往西去了,一定是去接鹿血,给陛下补身子。”

    这个补身子的说法,是男人都心照不宣。虽说神不需要像凡人那样利用鹿血积养精气,但过场还是要走的,形式很重要。

    御道上,陛下和玄师手牵手过来了。真奇怪,明明吼得震天响,走路却还是这亲热样,可见女人有多心口不一。看看陛下的神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迤逦而行,发带翻卷飞拂,人如一道静水、一片月光,深稳而气柔。就算万丈波澜在心,面上也是一派平和气象。

    勾陈君忽然对他肃然起敬,不是因为他的地位,是因为他对待女人的态度。男人就该这样,不谄媚不纵溺,用不着和她较真,就这样静静看她发疯,疯完了还得跟着走——天帝果然就是天帝,不论哪个方面,都可以做到完美无缺。

    御道很长,一头连接紫微垣,一头连接南斗天府。南极有五色的云彩升起来了,天帝驻足,眼里带着点点笑意,“长情你看。”

    身边的人根本没有他那样的好兴致,天界的每一刻,在她看来都是浪费生命。她不耐烦地调开视线,隔着轻纱般的云雾,可以看见长桥那头戍守宫门的人。两个身着甲胄的武将向她遥遥行礼,她愈发觉得无望,像猛兽入笼,每一处都让她感到烦躁不安。

    “两个人绑在一起很不方便,睡觉怎么办?如厕怎么办?”

    天帝很惊讶,“为何要如厕?神仙不必如厕。”

    长情气急败坏,“你不要我要,而且一天很多次,所以不方便,快松开我。”

    可是天帝觉得不成问题,“本君不会嫌你臭的,你只管自便。至于睡觉,玉衡殿设有床榻,你若不觉得清冷,就随我在玉衡殿过夜;若是喜欢别致一些的环境,本君可以随你去碧瑶宫。你知道碧瑶宫吧,就是渊底时我为你准备的殿宇。那座宫殿在玉衡殿以西,是天后的寝宫。我日常理政一般在玉衡殿,偶尔在排云殿,你要是想我了,想见我,穿过云桥就能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他一递一声,仿佛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长情漠然看着他,启了启唇道:“别费力气了,你对我再好,我也还是想杀了你。”

    他说没关系,“说出来比闷在心里好,我知道你想杀我,联合始麒麟布下陷阱时就想杀了我。可惜不能如愿,本君是天帝,哪里那么容易死。”

    她阴狠地盯着他,简直像在宣誓,“我总有一天会让你求死不得。”

    他说好,“我等着那一天。”说罢换了个低哑的语调,凑近她道,“其实你真的有办法让本君求死不能,只要你对本君好一点,再爱本君一点……”

    她呸了声,“别拿这么下流的语气和本座说话。”

    天帝的一腔热情泼在了沙漠里,愕着眼直愣神。她懒得同他废话,转过身拖着他便走。

    大殿东首的长案上摆满了珍馐,金杯银盏摆放精美。两个人对坐,两只被捆绑的手搁在桌面上,天帝举箸吃得优雅,因为他用的是右手。长情就比较吃亏,面前全素之外,还只能用左手。

    天帝很会使坏,含笑看着她问:“怎么不吃呢?不合胃口?”一面夹开了金丝糯米搓成的小丸子,里面夹裹的馅料汁水横流,他看见她怨气冲天,却只是别开头,冷冷说了句没有。

    没有就好,她能控制住自己,也算一桩好事,至少让他有时间找到炼化截珠盘的合适人选。但嘴上说没有,心里还是很不高兴,当地一声,她把手里的银箸拍在桌上,恶狠狠质问:“本座又不是马,你凭什么让我吃草!”

    天帝抬眼看她,“你也想吃荤?”

    她虎着脸不说话,半晌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天帝从精瓷的荷叶盏里夹起了一片晶莹剔透的肉,晃了晃道:“想吃可以,不许板着脸,你要对本君笑。”

    为了吃肉还得卖笑?而且天帝本身的逻辑很有问题,灵力是吸收进玄门,肉是进胃里,两条路径互不妨碍,他有什么道理虐待她?她是那种比较有骨气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片肉折腰。不屑地移开了视线,但眼梢有自己的主张。那片肉看上去很诱人,她先前吃了两口草,嘴里淡出鸟来,亟需油腻的东西调剂……

    不情不愿掀唇笑了一下,天帝大惊小怪,“这是笑吗?本君以为你想吃了我。”

    笑得没有诚意,对方不接受,她只好调整情绪重来。这回显然好多了,唇似蜜,眼生钩,他看得怔怔,肉片也飘摇着,飘进了她嘴里。

    不得不说,入魔后的长情更具备万种风情。她像经过长夜之后彻底苏醒,把藏于深处的东西挖掘出来,最大程度加以利用,美与恶都做到了极致。可惜,这不是真实的她。他虽然喜欢她恃美扬威,心里还是眷恋那个倔强但柔软的长情。自她吞下混沌珠起,仿佛暌违已久。人还在面前,但他的长情呢,现在飘零到何方去了?

    一顿饭浑浑噩噩,肉到底让她吃了个饱。吃完了她擦擦嘴,一脸厌恶的表情,“下次别这样了,本座毕竟不是你的狗。”

    他笑了笑,“我到现在才看明白,有些事不是因为你太固执,是因为我不够坚持。”

    她没有兴趣听他感悟人生,吃饱了有点犯困。三途六道所有事物,一般都在玉衡殿处理,天帝用过膳,便要不时召见臣属。让他解开绑带,他又不情愿,长情只好就地一躺,卧在他身后的毡毯上。长案遮住了头,遮不住脚,只见一双雪白的脚丫子从案后露出来,下面回事的人惊讶不已,嘴里喃喃呈禀,目光游移,脸上写满尴尬。

    “九司之外另设三省,司制邪破狱,收摄群魔之事。数日前本君与紫微大帝商讨过,神霄府公务巨万,需要分司领治。如今五雷飞捷使人员未定,依卿所见……”天帝从卷犊上抬起了眼,刚要提名,发现堂下人神情有异。他忽然明白过来,扭头一看,她合着眼,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再看另一头,那双莹莹玉足慢慢扭动,粉色的甲盖娇俏,很有童稚的况味。天帝叹了口气,牵起罩衣盖住了那双脚,复正色道,“人选本君还得细思量,九司也可议定,再具本呈玉衡殿。”

    底下诺诺答应,但天帝身后卧着一只入魔的麒麟,总让人有立于危墙下之感。

    后来奏议的滋味就有些寡淡了,不是天帝心有旁骛,是盖在衣下的脚还是不安分,一会儿扭扭,一会儿又搓搓,渐渐从他衣摆下重又探出来。手执笏板的仙官们说话都有些磕巴了,天帝见朝议难以为继,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心不在焉,便摆了摆手,让众人散了。

    各路金仙从殿内退了出来,彼此交换一下眼色,唯有怅然摇头。陛下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四御的劝谏都被顶了回去,有人觉得陛下不该这样,“毕竟执掌乾坤,将来上行下效,人人弄个入魔的妖物回来,天界岂不乱套?”

    有人不以为然,“世上□□,哪有一帆风顺的。遇见了就去解决,怕什么!琅嬛君当初还不是无人看好,最后怎么样?如今更不应当如临大敌,那是谁?天帝陛下!世上哪有陛下做不成的事!”

    大禁站在屋角,听他们边说边去远了。其实这事确实不太乐观,四御的劝阻,陛下固然可以驳回,但若是天外天插手,到时应该怎么应对?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找到适合炼化截珠盘的人选。可这事不容易,珠盘一成,五毒攻心,这辈子就再也回不来了。虽然救玄师要紧,但陛下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找不见大奸大恶之辈,计划只有搁浅。

    大禁慢吞吞迈进殿里,向上看了眼,耷拉着嘴角说:“回禀陛下,臣四处查访,收效甚微。上古三族被收拾之后,四海八荒从未如此安定过。臣在半路上遇见了肥遗,问它最近下过太行山没有,去过人间没有,想着他要是把生州弄得赤地千里了,臣就把它押回来炼盘。可它说没有,它哪儿都没去,老婆生了孩子,一窝孵了七八条小肥遗,它照顾孩子都还来不及,没时间出去瞎晃。”他摊了摊手,“您看,这事儿可怎么办?臣思来想去,只有……”

    他话没说全,向昆仑山方向指了指,意思是想打祖龙的主意。天帝并未答应,“他的业障,用尽余生在偿还,没有临时拉出来凑人头的道理。”边说边揉太阳穴,一筹莫展,“容本君再想想,你先退下吧。”

    身后发出轻促的一声笑,“你为什么那么执着,非要打造截珠盘?”

    他说:“为了救你,不让你继续疯狂下去。当初你吞下混沌珠是情非得已,既然不是自愿的,我就一定要想办法替你把这珠子取出来。”

    她哦了声,一条腿挑在另一条膝头,小腿像秤杆似的摆动着,足尖若有似无在他背上撩动,“你只记得当初的长情,不在乎我现在的感受。我要是说不想取出混沌珠,你也不会听吧!”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取出混沌珠,我们就不能名正言顺在一起。我的荣耀你无法分享,你的痛苦我也无法替你承担。”

    她悻悻然,“什么情情爱爱,真是麻烦。既然如此,就应该听取大禁的意见,把祖龙抓来。”她对祖龙实在太有兴趣了,猛地翻身起来,从背后抱住他,“天帝陛下,把他抓来吧。你不想救我么?不想与我成婚么?只要有他,一切难题就迎刃而解了……”她不由自主舔了舔唇,“把他抓来吧,好不好?”

    她摇他,前胸贴着他的后背,把天帝摇得骨头都酥了。只不过这招没能奏效,天帝软玉温香尝了个尽够,脑子却并不糊涂,“只怕祖龙出了龙泉洞,等不及炼化截珠盘,就被你吃了。”

    她被戳穿了,虽然知道不可能仅凭三言两语就达到目的,但天帝这种一针见血的点题方式让她深感不满。她一把推开了他,“离本座远点儿。”

    天帝很无辜,“是玄师大人抱上来的,本君什么都没做。”

    “你以为什么都没做,就不关你的事了?”她凶神恶煞道,“你绑住本座了,本座的手无处安放,知道吗?”

    天帝被她说得发怔,怔完了又觉得好笑,这天上地下,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本座、本座”地自称。她果然是有底气的,他也实在拿她没办法。看看殿外,华灯初上,最后一抹天光也沉入长夜,他呀了声:“天黑了,长情,我们该睡觉了。”

    也许这一整天,他盼望的就是天黑吧。那一声惊呼真是蕴含了无穷的欢喜,他匆匆拉她出殿门,站在廊庑底下引她看漫天星辉。

    “我一直想这样,带着你,站在碧云仙宫前看星星。你知道首神台么?那是只有天帝才能登上的高台,离天顶也最近。待你我大婚了,我遣走看守的神兵,带你上首神台去。那里能看清日月星辰的走势,每一颗星都有属于自己的星轨……”他嘴里说着,眼睛也明亮如天上的星,“我真的别无所求,唯愿你平安康健。以后就像今日一样,能并肩陪我看星看月,如此就足够了。”

    她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被这夜色感染了,不再像先前那样暴躁冒进。他听见她幽幽的叹息,感觉她抱着他的手臂,温驯地依偎在他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