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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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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自打易母过世之后, 易家兄弟两个也常受林家的照顾。林家母女常抢着帮他们做些缝补的活计, 又或送些自家做的腌菜吃食。故而,林家开口求助, 他们也不好拒绝。

    于是,易嶟便接口说道:“哥,我陪香莲妹子去一趟。如今家里不耕地,我便骑了骡子去。”

    易峋听着没什么不妥, 颔首:“你去也好,快去快回。”

    林香莲满心失望,她原想着是要易峋陪她去的。

    为了掩饰脸上的失落, 她慌忙低下了头, 却在乱中触到了秦春娇的眼睛。那明亮的眼睛里,透着一丝精明,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她心中一慌, 忙忙挪开了眼神,落在了那盘馒头片上。

    馒头片泛着金黄的色泽, 散发着过油的焦香,显然是油炸过的。

    林香莲心头一动,浅笑着说道:“才过了年,两位哥哥就吃起油炸白面馒头了。”说着,顿了顿又道:“想必是春娇姐姐回来了, 两位哥哥高兴?”

    她这话虽没有全说明白, 底下的意思却是清清楚楚。农家从来节俭, 白米白面和油都是金贵物。这不年不节, 又不是农忙时候,吃白面本就算是奢侈,何况是下油炸了的?她这话底下的意思,便是在说秦春娇大手大脚,浪费粮食。

    易家兄弟都是男人,饮食上来从来不大讲究,这盘馒头片当然不会是他们炸的。

    秦春娇哪里听不出来她这话外之音,在相府待了三年,她见识过各样的面孔心机,林香莲这点小伎俩她怎会看不出来?甚而,从她进门之后,一言一语打什么算盘,她都看得清楚。然而现下,易家算是她的主家,林香莲是客,她不方便说什么。

    易家兄弟,却都有些不大高兴了。

    易嶟脸上浮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点头说道:“春娇妹子回来了,我们自然是高兴的。”

    易峋没有接话,却自盘里拈起了一块馒头片咬了一口,淡淡说道:“我喜欢。”

    林香莲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她没想到过了三年,这兄弟二人还是如此看重秦春娇。

    她尚未开口,却听易峋说道:“既然林婶子病着,你们就赶紧去罢。”说着,他顿了顿,又道:“这馒头片炸的不错,你也带些回去,我们家里还不难在这上面。”

    易嶟也接口道:“是啊,春娇的手艺真个没的说。香莲妹子,你就包些回去,让林婶子也尝尝。”

    林香莲脸色微白,强笑着道了一声谢。

    秦春娇去厨房取来一个篮子,拿油纸将剩余的几块馒头片都包了,拿给林香莲。

    林香莲接了篮子,向她浅浅一笑,却没说什么。

    易嶟回房略收拾了一下,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出门牵了骡子,便招呼着林香莲去了。

    林香莲捏着篮子,低着头走到门边,尤有些不死心的回头看了易峋一眼,却见易峋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只得垂首去了。

    这两人离去后,屋里只剩下易峋与秦春娇,忽然有些安静。

    吃过了早饭,秦春娇把碗筷收拾到了厨房洗了。今日是正月十七,照例是要吃一顿饺子的。这包饺子却是个费时间的活儿,面须得一早活好醒着,这样包出来的饺子面才筋道,所以若要包饺子,这时候就要动手了。

    她正想舀面粉和面,却忽然想起方才林香莲挑唆的口舌。

    林香莲的心思,她看的明白,这分明就是看上易峋了。她在相府里为婢三年,看着那些妇人们争宠斗艳,大公子房中的几个美婢,为了争一个通房的位置,耍尽了心机手段。林香莲这点点伎俩,还当真有些拿不出来。

    想起相府里的旧事,秦春娇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她并不是个善于献媚争宠的人,容貌在相府后宅那花团锦簇的地方,也不那么出挑,怎么就得了相府大公子的青睐?

    初入相府,她也惶惶不可终日,小心翼翼的揣摩上意,谨言慎行,只求能平安自保,清静度日。

    当初,相府买她进门,本是说给相爷做通房的。但进了相府的门,大夫人却闹了起来。她这方知道,原来这买通房是相爷姨娘的主意。这妻妾二人整年都在争宠,为了与大夫人抗衡,王姨娘便想着弄个人进去,派人在民间打探合适的人选,一来二去就找到了她家。

    那人同她父亲有那么一点交情,常在一起吃酒赌钱,见过她两面,相中了她的容貌,便撺掇着她父亲秦老二把她卖掉。恰巧那时候,秦老二欠了赌庄的钱,驴打滚起来,实在惊人。那人又说的天花乱坠,什么当了相爷的姨太太,一家子都能飞黄腾达了。秦老二动了心,便同意了。

    进了相府,大夫人死活不同意,同王姨娘闹得不可开交,相爷是个在女人面前立不起来的男人,妻妾争执,他竟躲了出去。

    秦春娇当时在相府之中,不伦不类,不知该算什么。王姨娘与大夫人各不相让,最后是老夫人出面,留她在房中服侍,做了个二等的丫鬟。此后,她凭借着左右逢源,处事圆滑的本事,日子过得倒也顺遂。

    她在老夫人房中服侍,除却送个东西,传句话,平日里与大公子是没什么往来的。她也不知这大公子怎么忽然就看上了她,先是写了一些她看不大明白的情诗,接着便是无端端的在花园回廊各处堵她,临末竟然生出了把她要到房里的心思。

    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进了大夫人的耳朵里,大公子尚未娶亲,怎好先行纳妾?何况,她到底是王姨娘弄进府里的人,大夫人总是时刻提防着她,又怎会容她给儿子做了通房?于是,就在初十的夜里,生了那件事出来。

    相府素来看重子孙,出了那样的事,连老夫人也护她不得。何况,她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下人罢了。

    大夫人言说府中不能容这等下作之人,连年都没准她过完,便将她交给了陶婆子。

    秦春娇想起那夜的事情,只觉得心口发堵。她发了一会儿呆,便将这事摁了下去。不论如何,她现下是在易峋家中。不管易峋如何看待她,总是把她自那个泥泞不堪的地方救了出来。

    她发了一会儿呆,便将围裙摘了下来,打算去问问易峋的意思。

    林香莲的心思,她并不放在心上。但农家对粮食看得重,她也不能擅自做主。包一顿饺子,白面自然是少不得的,素馅儿须得多用油,荤馅儿就要用肉,无论怎样,饺子于寻常农家而言,都是一种相对奢侈的吃食。她在相府里待久了,若不是林香莲唱了这一出,她还险些忘了。

    秦春娇走到外头,却见堂上空空如也,不见易峋的去向,门却敞着。

    她猜测易峋该是到院里去了,便走了出来。

    这时候日头已升了起来,昨日下了一天的雪珠,地下盖着薄薄的一层白,正在日头下泛着刺目的光泽。雪地上,偶有几点鸟雀的爪印,混着骡子的蹄印,那是易嶟牵骡子出去时留下的痕迹。

    窗沿上挂着一串晒干的红辣椒,被太阳照着,火红油亮,似乎彰显着新年的兴旺。

    青石板路面已被扫了出来,篱笆门是开着的,易峋显然是出去了。

    门既开着,必定没有远去,然而他又能到哪里去呢?

    意识到自己是独个儿被留在这房子中的,秦春娇心底忽然漫过了一阵不安。这是她生长的村子,但如今她唯一的依靠,便只有易峋了。

    她站在屋檐底下发呆,头顶的冰凌开化,一滴冰水落在她颈子里,将她冰的打了个寒噤。

    正当此时,隔壁的茅草屋子吱呀一声的开了门,易峋自里面走了出来。

    秦春娇不由一怔,紧邻着易家房屋的那两间破茅草屋子,便是她家的老宅。

    自打她进了相府,她那个赌鬼父亲挥霍干净了她的卖身钱,便摸到了京城问她要银子。起初,她顾念着母亲,还敷衍过几回。然而她也不过是个二等的丫鬟,虽则吃穿已不是问题,但每月那点子月钱,实在填补不了她爹那个无底洞。

    秦老二见女儿身上实在榨不出钱来,竟而教唆她去偷主人房里的东西。

    秦春娇忍无可忍,也看明白了秦老二已是烂到骨子里去了,便告知了相府守门的小厮,待秦老二再找上门来时,将他打了出去,自此再无音讯。

    后来,听府里同乡捎信,说秦老二被赌坊追债,不得已卖了房子,带着妻室往外地投靠亲戚去了。

    易峋从那房子里出来,这房子竟是被他买去了吗?

    屋中尚且留着昨夜的余温,因而并不觉得冷。

    秦春娇看了一眼昨夜换下来的衣裳,从相府里出来时就穿着这一套,在人牙子屋中又待了两日,委实是脏的不能再穿了。她想起昨夜易峋说过的话,便走去打开了衣柜。

    衣柜中整整齐齐叠着许多女子的衣衫,颜色却大多鲜亮。

    秦春娇拿起了几件瞧了瞧,不是鹅黄,便是葱绿,又或是水红、秋香色,衣衫的样式也很合时下年轻女子的装束。

    本朝已婚妇人与未嫁姑娘的衣裳样式并无严格的规制区别,这乡下地方更不讲究那些。家中母亲将年轻时的衣裳留给女儿穿,那是常有的事。然而易母就在世时,也是略有年岁的人了,怎么还会穿这样娇艳颜色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