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中文网 > 封刀 > 第四十四章 夜雨

第四十四章 夜雨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奋斗中文网 www.fdd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场喧嚣终于尘埃落定,日夜轮转了一番,抬头又是墨色如洗。

    整个地宫已经重新封闭,守卫潜伏在下,萧艳骨倚靠着密道外面一棵大树,看了眼黑沉沉的天光,胸中气血还在不断翻滚,她忍不住吐了一口血,五脏六腑仿佛被扔在了滚水锅里,不仅炽热难忍,还在不断变质。

    一名属下低头道:“殿主,暗客已倾巢而出,方圆五十里内的关卡也全部启动!”

    “我要他们一个都跑不了。”眼中厉色一闪而过,萧艳骨拭去唇边血迹,“发现宫主的踪迹了吗?”

    属下道:“宫主追着打伤您的那人远去,至今不见回转。”

    萧艳骨示意他退下,手掌按住腹部,面沉如水。

    昨夜她本可拿下陆鸣渊和秦兰裳二人,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只是一个照面,就以掌力荡开了她三道连发袖箭,更拼着被她打上一把“缠绵”,也一拳轰在她身上,若非宫主出手卸去部分力道,否则定会毁了她的丹田。

    萧艳骨站在风露中寸步不移,是她身为一殿之主不能在下属面前示弱,然而那霸道的内力还在她体内肆虐,全身大汗,几乎已经快站不住了。

    幸好她等候已久的人,终于回来了。

    白衣银面的男人踏着惨淡月光行走在林间,拿着一方帕子仔细地擦拭手上血迹,看起来走得不快,却在转眼后便由远至近,萧艳骨只是眨了下眼睛,他就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

    “宫主!”萧艳骨单膝跪地,平日里高傲的头颅在此刻毕恭毕敬地低下,目光只能看着白衣下的一双云纹缎靴。

    脚尖勾起她的下巴,男人挑起她的脸,温声道:“你这双眼,倒也挺好看的。”

    萧艳骨没有擦拭干净的一滴血蹭在鞋面上,仿佛白雪中开出一朵红花,她顿时心头一惊,却动也不敢动。

    “可惜你有眼无珠。”男人收回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看一条看家不利的狗,“是身居高位太久,就让你眼高于顶,看不见潜藏于下的隐患了吗?”

    萧艳骨没动,背后冷汗已浸湿了衣服,道:“是属下的过错,轻视了小辈,现在已派人去追,请宫主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男人一整衣摆,蹲了下来,朝着萧艳骨的脸伸出手去,这才看清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上都戴了一只秘银指套,如钩的尖端徘徊在萧艳骨眼角,仿佛随时就会挖了她的眼睛。

    萧艳骨瞳孔紧缩,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敢说了,幸好那只冰冷的手慢慢移开,指套似乎是不经意地在她眼角一刮,拖出一条浅浅的血痕。

    她听见男人仿佛喟叹的声音:“我的耐心,不多了。”

    提在嗓子眼的心颤了颤,却不敢落回胸腔,萧艳骨起了身,却依然没有抬头,犹豫了片刻,才问道:“宫主,那擅闯地宫之人……”

    “他没死。”男人依然在擦手,帕子上面有斑斑血迹,可他的声音却很愉悦,“我已经很久没遇上这么有本事的后生了。”

    萧艳骨一惊,她本以为宫主出手定能将那人斩落,可没想到竟然还有活路?

    她犹豫了一下,道:“属下斗胆,敢问那人到底是谁?日后也好多些注意,免叫他再坏了大事。”

    “百鬼门现在的主子,是个不知名姓的小辈,脾气硬,武功也硬。”擦拭完最后一根手指,男人松开手帕,任由它飘落在地,“不过这世上,从来慧极必伤,刚过……易折。”

    “百鬼门跟我们作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宫主为何不……”话没说完,萧艳骨就看到白衣人侧头过来,幽深目光透过面具上的空洞投过来,她打了个冷战,再也不敢多话了。

    “都说井水不犯河水,走人间路的,何必跟死鬼争道?”白衣人轻轻一笑,“更何况,你知道怎么用一个人的死,折断两个人吗?”

    萧艳骨摇了摇头。

    白衣人的语气更愉悦了:“感情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注:出自汤显祖《牡丹亭》)

    “我今天杀了他,是让他为了喜欢的人付诸性命,死而无憾,可我为什么要成全他?”白衣人抬头看向天空,“人间最难求的是求不得,最难割舍的是舍不得,他们……都还没有到最适合去死的时候呢。”

    恐惧就像毒蛇窜进后背扭来扭曲,萧艳骨全身发寒,勉强保持着声音如常:“那么,宫主的意思是……”

    “查到他们的去向,然后将消息披露出去,但不准擅自动手。”

    萧艳骨吃不准他的意思,却不敢质疑,恭敬道:“是。”

    “乌云蔽月,平地起风,要下雨了啊……”白衣人收回目光,抬步向地宫走去,踩过地上那方带血手帕,如践踏了一条鲜活性命。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萧艳骨才蹲下来把手帕捡起,只见素白的帕子上有几道斑驳血色,触目惊心。

    她回想起宫主那只苍白如骨的手,血迹就是从上面一点点擦下来的,也就是说那五根指头曾穿过皮肤,深深刺入血肉之中。

    一念及此,萧艳骨陡升寒意,手中的帕子落回地面,很快沾上了一滴透明水色。

    下雨了。

    这场雨来得快,势头越来越大,打在人身上怪疼。

    叶浮生他们雇了一辆马车,奈何出城不远就被这场大雨拦了路,不可谓不晦气。

    大雨天赶路易生事端,叶浮生琢磨着找个地方暂避,可惜雨幕空濛里一眼望去只见天公泪落,好在车里的阮非誉适时开口道:“此地往西不远,有一处破屋可暂时栖身。”

    这老家伙在将军镇住了大半年,虽然不怎么出门,却跟个土地公似的能知方圆,将这附近的山势路况了解得一清二楚。闻言,叶浮生立刻调转马头,驱车赶了过去,约莫一刻钟后,就看到了那座伫立风雨中的破屋。

    那屋子大概是曾有猎户暂居,占地不大,但还能挡些风雨。阮非誉和秦兰裳带着陆鸣渊先行入内,叶浮生把马车拴在了屋檐下,为了谨慎起见,又撑着伞顶风冒雨地把小屋外绕了一圈,这才进了屋子。

    秦兰裳已经从屋里收拾了一堆柴草,用打火石点着了,坐在火堆旁暖身子,见他进来,就一把扯了他坐下。陆鸣渊被放在铺好干草的门板上,睡得无知无觉,阮非誉坐在他身边守着,不言不动的时候就像一座经年日久的石像。

    这雨看来是要下一整夜,破屋里谁也没有说话,阮非誉毕竟年老,不知何时已经倚靠墙壁睡去了。叶浮生打了个呵欠,从包袱里翻出一只小银壶,喝了一口味道清奇的沧露,本有些困倦的神志也清醒了些。

    摩挲着冰冷的银壶,感受口中余味,叶浮生就不禁想起如今俱都下落不明的端清和楚惜微,前者好歹还能安心,后者却让他生出一把的担忧,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半生三十载,打从娘胎里落地,他还没有这般牵肠挂肚的时候。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压低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在耳畔响起:“对不起。”

    叶浮生侧头,只见小姑娘看了眼那边无知无觉的两师徒,这才挪到了自己身边,眼睛里倒映着火光,轻声道:“这次是我鲁莽冲动不懂事,拖累了小叔和你。”

    挑了挑眉,叶浮生道:“既然知道是鲁莽,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秦兰裳咬了咬嘴唇,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松了下来,凝上了符合她这般年纪的无措和迷茫,嗫嚅道:“只是……不想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叶浮生回忆起那封别出心裁的家书,因着阮非誉就在此地,也就没把话说得太明白,转口道:“其实我也鲁莽过,而且比你更不知天高地厚。”

    秦兰裳以为自己会被训斥,结果等来了同是天涯冲动人,当即就扭过头,看见叶浮生拿起一根木柴刨了下火堆,淡淡地说道:“人这辈子会遇到很多事,做很多次选择,没有谁敢说自己一生无错。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因此与其对我道歉,不如想着如何改过。”

    这人从初见就没这么正经过,秦兰裳愣了一下,把这番话来回在肚子里咀嚼了两遍,目光就落在叶浮生脸上挪不动了,忍不住道:“你……这么说话,我听着怪不习惯的。”

    叶浮生深沉地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听说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傻姑娘都吃善解人意的大叔叔这一套。”

    秦兰裳:“……”呸!

    那一瞬间的正经果然是装出来的,秦兰裳把不着调的臆想给掐死腹中,暗道自己之前实在是胡闹,小叔除非是被猪油灌了脑子,否则怎么也不会看上这么个没皮没脸的货色。

    不过这一番对答,反而让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秦兰裳搓了搓手,又听叶浮生低声问道:“事成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他说话时瞥了眼后面的阮非誉,左手似乎不经意地在颈上划过,秦兰裳吃了一惊,连连摇头,道:“当、当然是回家。”

    叶浮生意有所指:“空着手回去?”

    他说得含糊,秦兰裳却很明白,她回想起自己离家时留下的书信,低声道:“我已经惹了大麻烦,更不能把祸端带回去。”

    她来时满腔意气,恨不得指天发誓要让南儒一世英名在自己手里翻为画饼,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再刺儿的脾气也要学乖。

    叶浮生:“那你折腾这么久,就不后悔?”

    “我总要亲眼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看过了,就不后悔。”秦兰裳点点头,目光飞快地扫过阮非誉,闷声闷气地道:“就算他真的……那也是,人贱自有天收。”

    叶浮生:“……”

    这姑娘年纪不大,却很会给自己找心宽。叶浮生想起脾气越来越别扭的楚惜微,不禁就有些羡慕,就在这当口,秦兰裳又问他:“哎,你和我小叔,到底什么关系呀?”

    “师徒”两字在嘴里打了个转,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叶浮生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朋友。”

    秦兰裳刨根问底:“什么样的朋友?”

    “过命的朋友。”叶浮生指了指自己,“这条命是他的,只是暂时寄放在我这里。他想要,随时可取。”

    秦兰裳斜着眼:“真的只是朋友?”

    “……嗯。”

    秦兰裳失望地垂下头:“那你以后要离我小叔远点。”

    叶浮生有些好笑:“为什么?”

    “因为小叔没什么朋友,却跟你有过命的交情,一定是很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的,但……”秦兰裳犹豫了一下,认真地说道,“他是个断袖,而你只是他的朋友。”

    叶浮生:“……啊?”

    他乍闻这个消息,感觉像是惊雷在脑子里炸开了,全身上下顿时一麻,一口气没上来,手中的银壶也掉在地上,砸出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