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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闹是他们的, 我什么也没有。

    ——朱自清荷塘月色

    出国前,凌彦齐再约陈志豪见面:“这几天, 你多看着点司芃。”

    “怎么,有事吗?”陈志豪不敢望凌彦齐, 只管喝茶。

    “不知道,感觉会出事。”离订婚的日期越近, 越是心神不安。凌彦齐眉头紧蹙,问:“宁筱还住在天海壹城的公寓?”

    “对啊。”陈志豪说, “那, 司芃知道你去新加坡是干什么?”

    凌彦齐点头。陈志豪犹豫着问出来:“她没什么……情绪问题吧。万一在电视或网络上看见你们婚礼的消息, ……”

    凌彦齐再一次选择性地在脑海里排除“婚礼”这个词。

    他了解东南亚的华人传统, 不太可能越过订婚直接结婚。他们比较看重这个仪式,可是再隆重也不是结婚。国内这些人怎么回事,传统丢得太久,连订婚结婚都分不清了吗?

    “订婚而已, 没必要往外传。”

    “那位彭嘉卉小姐, 也算个明星,我想会有很多人关注, ……。”

    “提醒一下就好,不至于分不清轻重。”

    陈志豪长吁一口气:“也好,媒体上不报道, 司芃少受点刺激。”

    凌彦齐在脑海里把所有事情都捋一遍后, 查无缺漏, 他也不知道那点不安的直觉从何而来。想了一圈, 说:“拆迁公司已经去到定安村,人多混杂,我怕有人来找她麻烦。”

    “哦,只要司芃不耍性子,这种麻烦,我能搞定,你就放心去吧。”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三日,凌彦齐抵达新加坡,彭嘉卉自是与他一起来。马上就是双十一,凌彦齐问她的部署如何?她说该布置的都已布置下去,今年不追互联网女装销售的第一名。

    卢家的大部队还要延后两日,彭家无一人来参加订婚宴。

    徐瑞德来机场接他们回郭家的山顶大宅。车上,彭嘉卉是一脸一身的静默,到门前大坪下车,凌彦齐扶她一把,她的手反握住他的手,掌心微热潮湿,凌彦齐一怔,心想她怎会这么紧张?

    “帮我,彦齐。”彭嘉卉站他身侧轻声说。

    凌彦齐心中无奈。两人的手牵在一起,相伴进入内厅。郭义谦已在等候,身后站了十来位家眷。彭嘉卉在门口站定,看着满屋子的人,不再走过去。

    “嘉卉。”郭义谦先开口,“你终于回来了。”

    凌彦齐觉得握住的那只手,一下就变得僵硬。他不太懂一个冷冰冰的人,何以会有这种害怕紧张的情绪。但总归有点人情味了,于是他凑她耳边说,“过去喊一声外公。”

    彭嘉卉紧紧扣着他的手,走向郭义谦。“外公。”

    “好,好,”此刻的郭义谦不再是叱咤商场的风云人物,而是一心想着天伦之乐的老人。他看向凌彦齐,很开心地说,“没看错哦,你不食言,把我外孙女带回来了。”

    他身后站着的一众亲人,除了郭兆旭夫妇,其余人彭嘉卉都没见过。一一为她介绍。

    全程凌彦齐都被拽着手陪着,听名字、认人脸,看到眼花,笑到脸都僵硬。

    可今天见的还只是郭义谦的子孙,彭嘉卉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后日的订婚宴上,等着她的,还有郭义谦的二妹三弟四弟一家。这泱泱的一个大家族,怕是有百来人之多。

    难怪彭嘉卉会这么紧张,凌彦齐想,要是突然间,他身边也冒出一百来个亲人,头都得大了。

    好在这边的人在正式的社交场合都不会过于活泼热情,大多数只点头说声:“你好,欢迎回来。”这其中,四姨郭怡真和排行老二的郭兰因关系最好。见到彭嘉卉,露出还算真心的笑容。她说:“气质还真有点像姐姐呢。”

    彭嘉卉拘谨地笑笑:“谢谢aunty。”态度不冷不淡。让凌彦齐有点搞不清楚,这是真性情,还是演戏。

    再是家宴。

    大家看彭嘉卉的表情,都知她不是心无芥蒂回来的。这么多年不见面不联络,也没什么亲情可诉。且都是富贵中长大的人,傲慢之心比常人要大,没人想在这样的场合多聊两句天,来讨好郭义谦。

    除了郭柏宥和郭贺美娴。郭柏宥与凌彦齐的交情不用多说。而郭贺美娴是被指派了任务,负责这个外甥女的婚事筹备,这几个月需要找彭嘉卉商量的事情也多。

    郭义谦并不介意彭嘉卉的生硬。这么多年的隔阂,哪是一朝能消除。对他来说,死前能见到外孙女,把她嫁出去,就算了却一桩心头大事。

    家宴在一种略带低气压的尴尬中结束。郭贺美娴说安排了他们两位的房间。彭嘉卉即刻转头望向凌彦齐。他心领神会,仰头朝郭贺美娴笑道:“aunty,我和嘉卉还有朋友要会面。所以还是住巴德申山的公寓方便一些。”

    郭义谦知道是彭嘉卉不愿意住这里,点点头说:“去吧。”

    未出门的小姐,直接住到男方家里,到时怎么迎娶?郭贺美娴还想再留,郭义谦摇摇手,“算了。”

    没想到老顽固也有这么通达的一天。

    第二天,郭贺美娴亲自将龙凤褂送过来试穿。彭嘉卉的脸色这才有点生动,有点喜不自禁:“这是当年替我妈缝制的?”

    “对啊,吉隆坡最好的老师傅,一针一线绣了一年,可惜没穿上。本来想为你做件全新的,时间赶不上,……”

    彭嘉卉摇头,“不需要,这件最好。而且我和我妈身高体型都差不多。试一下?”她捧着这套中式礼服进房间去换,凌彦齐也没抬头看一眼。

    他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和人在手机上聊天。买新公寓,时间上来不及,他只能考虑楼龄在3年以内的转售公寓。可现在也没法跑出去看房签合同,只能和房屋经纪人先把各种细节聊清楚。

    同时他还要找移民中介,了解新加坡的各种移民政策。聊得头疼。司芃的语言、学历、工作经验都太差,没法走投资移民渠道的GIP项目,一步到位获得绿卡;就连各种就业准证也过不了;条件宽松的5年居留权(Long Term Visit Pass),年龄要求又达不到。

    最后只剩留学签证。学校倒不难找,就是要说服这祖宗上全日制的课程会很难。

    彭嘉卉穿着龙凤褂出来,站他跟前转一圈:“彦齐,这我妈留给我的,你看婚礼上穿OK吗?”

    凌彦齐听到她在说话,但是没留心内容。视线离开手机屏幕,一看有点纳闷,订婚宴上就要穿龙凤褂?那婚礼上你打算穿什么?

    算了,反正订婚宴是女方主办,你爱怎么穿就怎么穿吧。他点头:“很靓。”

    “你要不要也试一下?aunty也帮你定做了长袍马褂。”

    一见那红彤彤的马褂颜色,凌彦齐就叹气:“我穿西服就好。”

    怕郭贺美娴为难,他又笑着说:“很少穿这种,感觉会很怪,还是穿西装帅点。配一朵和嘉卉喜服一样的胸花,就可以了。”

    九月份在S市第一次见面,郭贺美娴就很喜欢凌彦齐斯文又乖巧的样子。“好。反正是你们俩的大事,以你们意见为主。”

    好不容易等郭贺美娴走了,凌彦齐心急如焚离开公寓,看完房签完OTP(选购权合同),联系了NUS法律系的校友,后续的执行手续需要他来代办。

    当然天海在新加坡也有分公司,但个人私事,他不会去找这边的法务。

    忙完这件事,他坐下来喝杯咖啡,微信里问司芃:“想要你快点过来,只有留学这条路。学校申请我会帮你弄,但不是我和你说的part time,而是full time的课程。”

    司芃一看信息,妈呀,都二十三岁了还要天天去念书,下意识想拒绝。可撑着额头想,都二十三岁了,还有男人愿意送你去念书,也是心酸。

    “念是可以去念,但别指望我能拿毕业证。”

    “好,先给你报预科班吧。”

    “等等。”司芃想起来,她是拿到高中毕业证了,但是她身份证上的这个女孩学籍信息只有初中文凭,“我高中辍学了,没拿到毕业证。”

    凌彦齐叹气,能答应就好。“那先报o-level的班。”

    这是英联邦教育体系内的初中毕业测试。十二年前他刚来新加坡就参加了这门测验。

    这日下午,卢家一众人抵达新加坡,都住酒店。凌彦齐懒得去管他们,独自去机场接凌礼。这次订婚宴,他没有请任何朋友过来参加,只请了凌礼。

    他很矛盾。他不觉得这是个需要和人分享喜悦的时刻,但心底里再不情愿,也必须承认这是他的人生大事。

    生父还在,他应该出席。也邀了导师李正勤,很不巧他的母亲病危,他飞回英国陪她度过最后的时光。

    这些年,凌彦齐很少跟凌礼联系,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三岁半他就回到S市,记忆里没有任何和父亲相处的日常点滴。卢思薇是他们共同的痛楚。

    强行聊天,拉近距离,不经意间总会掀起对方的疤。

    凌礼不想在酒店与卢家人有过多接触,凌彦齐又不想回巴德申山的公寓见到彭嘉卉。父子两人在小酒吧里呆坐消磨时间。

    这么多年不在一起生活,哪怕对面坐的是亲生儿子,越来越像自己,交谈也像个陌生人。凌礼只会说,希望你和你妈妈这些年过得开心,也希望你的婚姻幸福。不需要在这里陪我,去陪女朋友吧。特意上网看了她的微博,是个漂亮又能干的女孩子。难怪你妈也喜欢,这样你身上的担子就会轻一些,……

    凌彦齐苦笑:“爸,我喜欢的人不是她。”

    “又是你妈的意思?”凌礼愕然后便蹙眉,“她还是这样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都不顾及别人感受?”他望向凌彦齐,后者一副平静坦然接受的样貌。

    “她怎么可以把你的人生,也当成生意给做了?”凌礼起身,“我去和她说。”

    “都现在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康叔说她这一个多月来,每天都是十二点入睡,凌晨三点就起床。她这么亢奋,公司里那些高管一个个跟听到半夜鸡叫似的越起越早,唯恐看信息看邮件比别人慢了。”凌彦齐拉下凌礼的臂膀坐下,还给他倒酒:“我没事。”

    “那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呢?”

    “她——很好。有时间,我带她去看你。”

    “她不介意?彦齐,怎会有女人不介意这种事?别被人骗了。”

    凌彦齐笑了:“骗就骗吧,我本就没资格要求她什么。”

    喝了两个小时,郭柏宥也来了。“一堆人在忙,新郎官在这里躺尸?”

    “别打趣,什么新郎官?”凌彦齐这两天烦死这个阴阳怪气的人了。昨晚的家宴上,怕彭嘉卉太过拘谨孤单,他身为“男朋友”显得温柔呵护一点,也是应该的。结果郭柏宥斜眼看他,说他用情不专。

    好久没有喝醉过。第二天醒来,头痛得要死,凌彦齐也得乖乖起床洗漱,穿定制西服,系袖扣。有人在叩门,他看腕表,才八点二十七分,心里烦躁,有必要这么急吗?

    开门后,是卢思薇。“妈,有事吗?”

    “认识卓睿民吗?”卢思薇走进来,神情怡然。

    凌彦齐边戴领结边点头:“赫赫有名的大法官。”他在NUS念书期间,也参加社团活动,大四那年还和同学做过“东南亚华人社区历史变迁”的系列人文展览。反响当然很一般,卓睿民那时已退休,专注于社群服务,和李正勤关系也不错,多次为他们站台。

    “嗯,那也算是你的良师?”

    你非要和人扯上点关系,也算吧。凌彦齐点头,走到镜子前,把领结弄正。

    “今天他为你和嘉卉主持婚姻注册仪式。”

    “什么意思?”凌彦齐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望向镜子里朝他走来的卢思薇。

    “因为预约了今天。”

    “今天不是订婚宴?结婚不是要到明年五月份吗?”凌彦齐质问,想把袖扣扯下来。

    卢思薇说:“本来是这么安排的,但是出了点情况。”

    “什么情况?出了情况,不用跟我说嘛!”凌彦齐脸色发白,拿起手机夺门而出。卢思薇在身后喊,“你要做什么?”

    “打电话,别跟过来。”凌彦齐把露台上的门全给封闭,拨通陈志豪电话,那边刚一接听,他立马就问:“有没有人找过你或是宁筱?”

    “没有啊,小凌总。”

    “司芃呢?”

    “也没有吧。我昨天还去小楼看过。”

    “你马上再去一趟,快去。到了给我电话。”听到陈志豪平稳的语气,凌彦齐稍宽下心来,还觉得只要出的“情况”和司芃无关,怎样都好。

    平复呼吸,他走进客厅,问卢思薇:“什么情况不能和我说?”